“三十来个。”
“将领中都是谁跟着来了?”
“都没来。闯王只带了谷英和额跟来。”
张献忠摸着胡子,沉吟道:“你捷轩叔(刘宗敏字)、玉峰叔(田见秀字)怎么样?”
“玉峰叔还好。捷轩叔挂了点彩,不过都已经治好了。”
“噢,那一功呢?”
“一功叔(高一功,李自成妻弟)胳膊负了点伤,如今也好啦。”
“哈哈,那就好……只要几位老弟兄都还好,额就放心啦。哎——你娘听说还没有下落?”
“…恩…还没有下落。”张鼐黯然了下来。
“嗨,真是!!!万一弟妹有三长两短,就真可惜啦!咱们旧日十三家七十二营里,妇女成千上万,像李家弟妹那样能干、受人尊敬的人尖子实在少有呀?”张献忠拍着自己的大腿,表情惋惜道。
这时白文选亲自端来了两碗臊子面,还有一壶黄酒,张献忠见张鼐心情低落,低头不语,忙摆置好碗筷,道:“好了好了,别想了,先吃饭!喏,臊子面,你最喜欢的,快吃,要不等凉了,面就托了!”
“张叔,额实在是吃不下。义父他老人家已经两天没吃上口热乎饭,做儿子的怎么能坐这先吃上呢?张叔,咱们还是快迎额义父进城吧!”
“你个瘪犊子,别给老子扯脸了,哎……自成有你这么个好儿子,真是他娘八辈子享福了。好——不吃了,不吃了,咱们去接你爹。”
“文选,快备马!”张献忠向侍立在自己背后的白文选说,“准备二十个人随额出城,在后门候着。”然后吩咐徐以显立刻以保护巡按大人为名,派人在附近的大街小巷放哨和巡逻,禁止闲杂人等通行;又吩咐一个亲兵头目去告诉他的第八个夫人敖氏,赶快派丫环把楼上打扫干净,安好床铺,生着火盆,供闯王一人安歇,从今晚起,一切闲杂人不准走进八夫人的小院。
这边张鼐却等急了,站起来道:“叔,咱快走吧,莫让额义父等得太久了。”
张献忠抬脚便踹张鼐屁股一脚,胡咧咧道:“去!去!去你娘老子的!”张献忠一路笑骂着和他出了后门,带着一小队亲兵骑马出城了。
与此同时,谷城西门外一座光秃秃的、只有棵高大的松树耸立在几块大石中间的山头上,肃静无声的伫立着一队服装不整的官军骑兵,为首的头目是个高个儿,宽肩膀的壮汉,年岁约莫三十一二岁的样子。
他骑在马上注目凝神地向东边张望,像是在等候什么人。东边,隔着一些山头,大约五里以外,隐隐约约地有许多火光不断闪烁——那应该就是谷城县城罢。
他驻马而立的山头较高,又刮着腊月的西北风,特别显得寒冷,哈出的热气在他的疏疏朗朗的胡子上都结成了碎冰。而他周围的士卒们大多数同他一样穿得很薄,身上又脏又破,不少人的袖口上,还带着一片片干了的血迹……有的站得久了,为了抵抗寒冷,把两臂抱紧,尽可能把脖子缩进顿项里边。有的人则摇摇晃晃,朦胧的快睡过去了,忽然身形一歪,几乎差点从鞍上栽下来,若不是马镫带了他一下,腰间的兵器也因此发出了轻微的碰击声,一惊而醒的他猛地睁开眼,再不敢有丝毫晃动。
“弟兄们,还是下马休息一下吧!”那个骑在乌龙驹上的头目说,随即他便轻捷地偏腿跳下马,剑柄同剑鞘碰了一下,发出来悦耳的金属声音。
等所有的士卒都下了马,他向大家亲切地扫了一眼点点头,让他们随意休息,自己则向那棵虬枝苍劲的古松跟前走去。那儿的地势更高,更可以看清楚谷城方向的各处火光。
一轮明月从乌云中姗姗露出,异常皎洁。这位骑乌龙驹的官军头目忽然瞥见树身上贴着一张陕西巡抚孙传庭的告示,上边画着一个人头,赫然竟与这位官军头目的相貌略略相似。
通缉的人头下边还写着一首《西江月》样式的打油诗:
此是李闯逆贼,
而今狗命垂亡。
东西溃窜走慌忙。
四下天兵赶上。
撒下天罗地网,
量他无处逃藏。
军民人等绑来降,
玉带锦衣升赏。
这首打油诗般通缉令的后边还列着这逆贼的姓名、年龄、籍贯、相貌特点,以及活捉擒获或杀死枭首的不同赏格。
那官军头目呵呵笑了,孙白谷(孙传庭的字)这老小儿写的打油诗到真不错。
“闯王,您看——谷城西门夤夜出了一队骑兵。大概二十骑的样子,应该是八大王他们!”身旁那假扮官军的闯贼小将向正在咧嘴怪笑的巨寇首领遥指禀报。
没错这个假冒官军头目的巨寇,就是史上祸乱了天下十几载的明末枭雄,将来还会成为大顺皇帝,现在却仍是个穷途末路、上顿没下顿的土匪流贼——
李自成
得讯后的他踏足上一块大石站高望远。深邃的目光沿着部下手指的视野方向,旋即变得犀利无比,凝视着数里外那些正跳跃起伏的火把亮光,两眼的瞳仁里跳动起了复仇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