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拼着五指残废为卢象升抓住致命一刀的杨陆凯又被随后而来的另一名清将挺枪刺中。那清将狞笑着转动着枪头,大量的鲜血涌出,但护在卢象升前的杨陆凯仍还不倒,他咳嗽着,嘴里冒出一泊泊污血,将胸口衣襟染得通红。
那清兵见拔不出长枪,又抽刀捅了一下。
“死!”乘着这么一点喘息,悲怒交加的卢象升奋力鼓起最后一点力气,终于抓握住了厚背关刀,当即飞旋着刀刃挥砍中那两名清将的腰部,砍刀入腹卸掉一人,又顺势直抵第二人的腰椎,他的力气虽已不足以砍断那清将的腰椎,却也足以让他毙命当场。
砰——那清将尸身夹着卢象升的关刀一起滚倒,卢象升的蒲扇大手也无力的垂落,之前拼着五指残废为卢象升抓住致命一刀的杨陆凯跟着无力地砸在了卢象升身上,两人一起仆倒!还好此刻周围的清兵正被剩下十余个明军拦截,没人杀将上来,卢象升和杨陆凯才逃过一劫。
“陆凯,陆凯——”
“督帅,恕……卑职……咳……咳……不能再护您左右……先走一步了,您……”杨陆凯含着眼泪,嘴里不断咳嗽出污血,身躯终究还是在卢象升的怀里渐渐冰冷。
“陆凯,陆凯——我的好……兄弟啊一一!”卢象升抱着杨陆凯摇晃,第一次号哭起来。
十几息后,卢象升从尸体堆中爬了起来,跪在血泊里重扶好杨陆凯,并挣扎着坐了起来,看着身前还有十几个清军正朝自己慢慢围拢,卢象升又跌跌撞撞的抽拔出留在那清将尸身上的关刀,横刀立在这几十个清兵面前。
“督帅——”亲将陈安大喊一声,抓起一柄已经砍卷了刃的马刀,大吼一声,“弟兄们,保护督帅,跟我冲啊!杀鞑子!”
“杀鞑子!”呐喊声中,几个已经连站都站不稳的卢象升亲兵跟随在陈安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遍地的残躯尸骸,踉踉跄跄向着几倍于己的清军士卒发动自杀冲锋……
看着自己的子弟兵为了自己舍生忘死,卢象升控制不住的身体摆摇晃动,老泪纵横……
日头西沉,拉出一道长长的身影——终于山坡下再也没有立着的明军,手拄关刀而站的卢象升孤独地立在千倍与己的清军阵前。
山坡上的弓手却已闪开身形,让出空隙,继而百余人窜出呈雁翎阵一字排开,拦在卢象升身前,他们身上的铠甲接着夕阳的反光,俱是身高体健的红甲巴牙喇。
而在这些红甲巴牙喇身后不远,居中一名骑白马的矮壮满洲男子不断策马缓步上前。他身披大氅,手握马鞭,眼望着自己,却不是大清睿亲王爱新觉罗-多尔衮还能是谁?!
“来者可是卢建斗?”多尔衮手持马鞭虚点道。
“正是。”卢象升随手抹去脸上的血污,随手解开了已经残破不堪的甲胄,露出殇血的孝服道。他的身后已再无一明军追随。
“久闻公之大名,今日有幸相会!幸甚幸甚!今明室无德,天憎地厌,三年不雨,天下烽火遍燃,流寇猖獗,此乃亡国之兆也。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想我大清崛起于辽东,立国二十余载,主明臣贤,战将如云。我主洪太,应天合人,法尧禅舜,处盛京以治万邦,这岂非天心人意乎?实天命所属也。公既知天命,识时务,为何不归顺于我?!若……”
“哈哈哈~尔等犬吠之语何其可笑哉!我卢象升乃堂堂黄帝子孙,神族后嗣,岂能屈身以侍犬戎夷狄?!髡贼篡国,霸占辽东,倒行逆施,阴谋篡位!罪刑昭昭,天地不容!也有脸配称贤明有德?!”卢象升道。
听了卢象升的厥词,多尔衮强自隐忍着怒火,继续劝降道:“呵呵,卢总督,尔又何必逞那一时口快,且听孤良言相劝。今公蕴大才,抱大器自比仲卿,景桓,何乃要逆天理,背人情而行事?岂不闻古人云:顺天者昌,逆天者亡。今我大清列兵十万,纵横天下。谅尔等腐草之萤光,如何比得上天空之皓月?你若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仍不失亲王之位,国安民乐,岂不美哉?”
面对多尔衮许诺的亲王之位,卢象升不屑一顾道:“我原以为你身为髡贼元老,来到阵前,面对两军将士。必有高论,没想到竟说出如此粗鄙之语!昔日熹宗之时,你父野猪皮趁我衰落,窃据辽东,屠戮我百万汉民,以至狼心狗肺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你兄洪太四方扰攘,劫掠百姓,残暴生灵,以致社稷变为丘墟,苍生饱受涂炭之苦!自诩大清,何谈有德,不过禽兽之国。所谓满洲者,不过昔日通古斯野人托庇于我大明,侨居辽东被四胡欺压,我皇朝先帝恤之,怜愍收纳。而尔等不思恩义,竟反举反叛,实不知贞节廉耻,效那狼心狗肺之举,他日必遭天咎……某劝你和你兄洪太还不早日裸身负荆,速往京师请罪,上天有好生之德,可避免尔等全族来日灰飞烟灭下场!啊哈哈哈哈——”
多尔衮恼羞成怒地指着狂笑的卢象升,手指乱颤道:“老匹夫…你住口…住口……该死的尼堪贱种——今日既然你一意求死,孤便成全了你!放箭——给我射死他——”
两侧雁翎阵列的箭手立刻弯弓放箭,松指翻跳的弓弦震动着空气发出铮铮的颤鸣。
噗噗噗——卢象升的身体瞬间被无数利箭扎刺中体咄咄出声……
……
时年三十八岁的卢象升力战殉国。
他死了…终是安息在他一生奔波驰骋、舍命守护的大地上……
那些长箭飞行携带的巨大惯性带得他不住连连倒退,但直到死去……他仍手撑扶着关刀站立不倒,而那些扎刺中体的箭羽刁翎犹自在半空随风震颤……
在这冰封的旷野之上,虽死犹生的他就宛若一尊雕塑屹立着,他用自己的慷慨赴死践行了这一生忠君护国的信仰。
寒风呼啸,不到三十九岁的壮丽生涯如梦飘散。而在这夕阳的无限里,最后的余晖拉长了线条,将英雄的身影映射得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