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文忠暗暗叹了口气。
这世没人喜欢治本的办法,他们喜欢等到病入膏肓时救急的“神医”,却对平时提醒他们注意身体的人嗤之以鼻。只是不知佐藤良介——这位以“法外之地令”一举除掉秦王的阴谋家又有什么新的谋划?
只听良介道:“陛下,臣以为,目前我大梁的国力绝不可对蛮夷动武!”
这话真是晴天霹雳。
他说的虽然是不争的事实,可当着皇帝的面讲出来还是太不合时宜了。
皇帝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说道:“怎么,你要劝朕学汉高祖,把姐妹、女儿送给那些野蛮人吗?”
良介摇摇头:“非也。那只是应急之策,算不得奇术。敢问陛下,咱们大梁国力不济的根本症结何在?”
皇帝自然是答不来的,戴文忠抢着道:“近十年的积弊自然是先皇炼丹所致。沉重的赋税逼得流民四起,他们聚在一块儿又形成武装割据。朝廷不光收不来税银,反倒要拨银子剿匪。如此形成恶性循环,国帑才日渐空虚。”
这番话有理有据,又给足了当今皇的面子。他心想:这佐藤良介肚子里虽有些真才实学,却始终是蛮夷,说话不懂得分寸;要说体察圣意还得是汉人。
但这场辩论却又变成两个大臣之间的了。
良介道:“戴大人不愧为国之重臣,所言极是。也就是说不平匪患,便无力平蛮夷。我理解的可对?”
戴文忠侧着头想了想:“也不是不能这样讲。但是……”
“能这样讲就好。”良介毫不犹豫的打断道:“戴大人,我问你,若是有一个方法在制蛮夷的同时又能平匪患呢,且不花朝廷一分银钱呢?”
戴文忠打了个哈哈:“那怎么可能!世哪有这等好事?”
“有的,戴大人!”良介目光灼灼,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招安。”
戴文忠一听立时愣了,片刻后怒道:“佐藤,你这是祸乱社稷!此法不仁不义,堪比你那法外之地令。我……我决不能让你颁行此令!”
但这时忽听皇帝威严的说道:“且住!”
戴文忠只感觉后背一凉,立刻噤若寒蝉。皇帝对良介道:“继续说下去。”
“遵旨。”良介叉手施礼后继续道:“咱们可以朝廷的名义明发诏令,凡是啸聚山林的贼匪均授予官职,再命他们就近去攻取蛮夷。
若蛮夷死,边患可定;若贼匪死则内乱可平。总是我大梁朝廷坐收渔利。
待到他们双方斗得两败俱伤后,我大梁可遣一将进逼西北王庭,再命一偏师入辽西辽东一线截断鲜卑后路。而陛下可亲率天兵入蜀,从白虎番手中夺回四川,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功业!”
皇帝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喃喃道:“好计,好计!”
戴文忠忽然问道:“那些归顺朝廷割据武装势力怎么办?战胜后论功行赏,你有那么多官位吗?”
良介冷冷道:“文忠兄,你不是故意考校在下吧?这种事情还需要问吗?”
“怎么不用问?你必须给我交代明白!”
良介冷冷道:“若是剩下的人少,不妨封几个小官了事。若是人多,找个理由全杀掉就好,哪有那么麻烦?”
戴文忠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国之重臣,当着万乘之尊和同僚的面,毫不避讳的谈着这样阴损的手段,这朝廷还有救吗?
他立即对天子道:“陛下,臣戴文忠弹劾佐藤良介,此人妖言惑众、屡出毒计,陷我主于不仁不义。臣请将其……”
说刚到一半儿,他却闭了嘴。因为他发现皇帝对自己刚才的话压根儿没听进去一个字。
他的眼神沉醉在“建立不世之功”的景象里。
戴文忠知道,这一阵又是自己输了。他好像永远斗不过这个扶桑人。
而良介则是心平气和。他论战时咄咄逼人,结束后又显得非常宽容,毫不把刚才的事放在心。
戴文忠从宫室出来,刚到正午,虽然太阳明晃晃的照着,却感到一阵寒冷。
这时一个青衣小帽的杂役快步赶到他身边,低声问道:“敢问阁下可是戴相公?”
戴文忠答道:“是我。你是……?”
杂役道:“小的乃是明月公主的下人。我家主子请您过府一叙。”
“这……”戴文忠一时愣了,不知道是该答应还是该拒绝。
皇帝提起过想将明月公主李晗月许配给他,他也并无反对意见。毕竟明月公主知书达理,又是宗室,除了脾气不太好也没什么缺点。
但有一次筵席间相见,两人聊了几句后,戴文忠便觉得驾驭不住这个女子。
她身有一股英气,巾帼不让须眉。
须知有的宗室女子虽然蛮横霸道,但毕竟是小女儿姿态,念叨的也不过是家长里短的升级版。
但这位明月公主不同,她张口一句便是:“戴大人,我看了你元月里的折子,为生民请命,可敬可佩。”
戴文忠此人最喜欢没事儿写折子,以至于自己都记不清内容了。他仔细回想了片刻,终于记了起来:那是为安徽灾民请求青黄不接之际的散利钱的。便说道:“蒙公主下看,那折子写得……”
话音未落,公主打断道:“就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戴文忠一愣,公主继续道:“若是按你说的那样拨款,老百姓一分钱拿不到,只能肥了贪官的腰包。我在民间待过,知道他们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戴文忠惊奇的发现,说这话时公主双眼望向远方,脸流露出深深的怀念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