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僧摇头道:“慧德禅师已然圆寂,现在的住持与我平辈,名叫元海。”
方济各一愣,随即低下头,手划十字道:“阿门。”
元觉问道:“方主事与慧德禅师是旧识?”
方济各叹口气道:“十余年前有过一面之缘,我那时游历中原,在清凉寺与他品茶论禅,不亦乐乎。我本想他日若有机缘,再去与重访故友,但没想到斯人已逝,令人伤怀。”
元觉道:“我佛慈悲,凡事都讲一个缘字。缘份若尽,不可强求。”
方济各黯然道:“正是如此。”他顿了顿却忽然问道:“五台山距锦官城三千余里,元觉师父怎么想着过来观佛展了?”
元觉笑道:“还是一个缘字。西域据此别说千里,那真是不远万里,方主事您不还是来了?”
这时一个头梳着总角的小孩从旁边跑过来,一头撞在元觉身,绊了个跟头,哇哇大哭起来。
元觉忙将他抱起,在怀中安抚道:“噢,不哭不哭。”然后从怀里摸出个糖块,塞进小手儿里,说道:“小朋友,不哭了,佛节安康!”
孩子抓果糖,懵懵懂懂的说了句:“你也安康……”
元觉哈哈一笑,在他鼻子刮一下后,将他轻轻放下。小孩儿两腿一着地,便像鱼儿入水,嗖一声又跑开了。
元觉在后面喊道:“小心点儿……”但小孩儿已然跑远,也不知听见没有。
方济各忽然叹了口道:“元觉师父,我也觉得白虎番有些事坐得过了。他们入川时杀了不少汉人,最近又开始针对我们胡人。真不知道泥菩萨是怎么想的!”
他声音虽然不大,语气却相当强硬:“不管谁问我,我也是这么说。”
元觉苦笑着摇头道:“我今晚还等着燃灯呢,可不想再被抓一次了……方主事,别怪我多嘴,我有件事不明白,还想向您请教一二。”
“哦?请讲!”
元觉酝酿一下措辞,说道:“据我所知,贵教景教参拜的对象并非是佛,而是……”他挠了挠光头,似乎想不起那个拗口的名字。
方济各一笑,指了指胸前银十字架的刑徒。“耶和华与耶稣。就是我们的佛和菩萨。”
元觉道:“对,就是这对姓耶的父子。咱们两教的理念和教义可以说完全不同,您为何却对佛节如此感兴趣?以至于冒着被‘请’去喝茶的风险也要观瞻一番,莫非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不成吗?”
方济各道:“呵呵,说起来也没什么。佛教和景教譬如老子与孔子,一出世,一入世;一无为,一有为。比对着看,颇为有趣。
况且……在下生平有个疑惑,在我们的经书中得不到消解,故而求之诸佛,希望能找到答案。”
元觉沉吟片刻道:“小僧虽然才疏学浅,但也愿一闻主事的问题——正所谓一切皆有缘,也许困扰方主事许久的难题能正好被我这个小和尚解了呢?”
方济各点点头:“言之有理。”但却不急于讲述,而是把目光投向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里都是笑脸,番人、胡人、汉人,都没什么区别。这是最欢乐的时刻,也是最平等的时刻。
许久后,他终于开口说道:“元觉师父,我们景教的经书说,这人世间不是在一天天变好,而是在慢慢变坏。”
元觉一愣,随即双手合十道:“如今人心不古,几乎是所有出家人的共识。这一点我并不否认。但我觉得只要有人行铁腕,以大金刚之力扭转乾坤,这世道还是可以重新变得美好的。”
方济各却叹道:“但是经书说好不了啦。人间到最后将有一场大劫难,名曰‘末日审判’。届时天会降下火雨,人间化为废墟。
所有人在耶和华面前受审,有德者往生极乐,罪孽深重者则投入火狱,永世受煎熬之苦。我常常因为梦见那可怕的情景而颤抖。”
元觉半信半疑的问道:“那……那审判又何时降临呢?经书说了吗?”
方济各摇摇头:“没说。也许千万年后,也许十天半月后;也许……”他疲倦的笑了笑“也许就在今天。”
“今天?”
“嗯,今天。”
方济各指着在绚烂的灯火中相互祝福的人们“也许末日就在今天。”
元觉这次真的愣住了,呆呆的道:“你……”
这时方济各却在他肩膀拍了拍:“我只是打个比喻,你别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