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费无极跑到后山,对着远处的悬崖峭壁和如华盖般的不老松大吼大叫。终南山依然郁郁葱葱,云雾缭绕。
“无极,你骂我好了,都是爹当年不好,愧对你母子。”费无天追到后山,随即老泪纵横,看着费无极的伤心难过,心里不是滋味,一瞬间泣不成声。
费无极一句话都不说,又躲到楼观台默默流泪,在一个人迹罕至处,听着黑色大雕不停的鸣叫,看着金色猴群欢快的跳动。费无极寻思,“师父走了,可惜他老人家走的太也匆忙。也怪自己为何行走江湖许多时日,也没好好陪在他老人家身边。如今人去屋空,只有往事历历在目,难以忘怀。如若师父还在,一定会告诉我应该怎么办,他偏偏就走了,一走就是永远。”想着想着,两腮坠泪,伤心难过,不在话下。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时此刻已到伤心之处,如之奈何?不是费无极太过不争气,原来是他忍耐了太久。如此空山翠色,任由泪水流下,也是在所难免。
突然之间,有东西在树林中闪动一下,费无极眼睛余光感觉,是个黑影。费无极回过头去,原来是一个猴子,顿时哭笑不得,转过脸去,依然伤心难过。有脚步声,慢慢靠近,费无极以为是费无天又跟来,就并未在意。愈来愈近,有一双黑手握得咯咯作响,慢慢靠近费无极后背。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费无极依然满不在乎。只见这黑手,随即岔开五指,伸向费无极的脖颈。
正在此时,只听得有人大呼:“老毒物,休要害我儿!”费无极一怔,脸色煞白,后背发凉,转过身去,原来是老毒物黄剑意欲偷袭。费无天也到来,正好发觉这一幕,如若不是费无天大呼,恐怕凶多吉少。
“多管闲事,谁是你儿!费无天,莫非想儿子想疯了,一派胡言!坏我好事!取这小子的脑袋可以练功,你如何叨扰?”黄剑奸笑声声,不绝于耳。听了这话,费无极心有余悸,心里骂道,“老毒物,心狠手辣,要我脑袋练功,恐怕我费无极的脑袋还轮不到你来取。”
“休得多言,看招!”费无天一眨眼,飞到费无极身边,马上挡在费无极前面。“要你管!”费无极并不领情,以为费无天多管闲事,自己对付老毒物也是绰绰有余,他哪里知道,老毒物今日已是丧心病狂,杀人不眨眼。
“无极,快走!老毒物丧心病狂,不得不防。”费无天对费无极关心道。“想走!恐怕你们两个都要留下陪老夫了。”黄剑冷笑起来。
“休要废话,拿命来!”费无天马上打出一掌。“先送你上西天,再要这小子脑袋未为不可。”老毒物也随即打出一掌。二人单打独斗,好生了得。费无天果然身手不凡,老毒物以为志在必得,可惜身受王世贞的掌气,并未痊愈。此番以为可以偷袭费无极报仇,可惜费无天出手相助,也身手不凡,顿时心有余悸。不过双方实力旗鼓相当之时,临阵退缩,实非老毒物风格,自然为了几分面子也要硬撑下去,全然不把费无极放在眼里,以为费无极乃是一介酸腐学生。原来他曾偷听过费无极当年背诵《道德经》。
老毒物黄剑并不气馁,既然费无天厉害,就出其不意,对付费无极好了,故而还是意欲偷袭费无极。费无天心知肚明,自然要保护好无极。费无天急中生智,抢先又打出一掌,掌气把老毒物打倒在地。黄剑依然不甘示弱,随即朝费无天发出数枚毒镖,趁费无天躲闪之际,又朝费无极发出一枚毒镖。
费无天躲闪开来后疾呼:“无极,小心!”“老毒物,使暗器,算什么英雄好汉?”费无极轻轻松松躲过。“英雄好汉?老夫以为可以杀人就是英雄好汉。你这臭小子,懂个屁!”老毒物嘲笑开来。“的确很臭,怪不得,目下臭气熏天,原来是你这老毒物放屁了。”费无极坏笑起来。
“臭小子,一派胡言。出言不逊,有你好看。”老毒物骂道。“多谢多谢,我已经好看之极,比你好看就是了。”费无极乐道。费无天心中暗笑,我儿实在可爱。老毒物算是自讨苦吃。“臭小子!”老毒物说话之际,又发出三枚毒镖,朝费无天而来。费无天心有余悸,马上躲闪开来,老毒物果然防不胜防。费无极对老毒物哈哈大笑,不以为然之际,有一毒镖被不老松弹回,不知何故,居然不偏不倚,飞速朝费无极射来,近在咫尺。费无极大吃一惊,可惜已然来不及躲闪,老毒物开始了哈哈大笑。
“无极,躲开!”费无天赶忙用身子去阻挡,结果被毒镖射中胸口,马上倒将下来。“臭小子,看你脑袋还好看多久!”老毒物以为已然得手,随即嗖的一声,朝费无极扑来。“老毒物!暗箭伤人,我费无极和你拼了!”费无极随即打出一掌,掌气过人,不可小觑。黄剑眼疾手快,躲闪开来,如若不然,也是凶多吉少。“臭小子,老夫小看你了,后会有期!”老毒物气喘吁吁,心有余悸,马上回过头来,瞪了一眼费无极就逃之夭夭了。
费无极赶忙去看费无天如何,只见费无天嘴角流出黑血,咳嗽不住。没曾料想,老毒物的毒镖当场就显出威力。看到费无极抱着自己,费无天眼里含泪,嘴角微微一笑。费无极冷淡道:“我可不原谅你,我只是多谢您的救命之恩。”费无天摇摇头,还是微微一笑:“只要你肯理我,就心满意足。”费无极道:“别说话了,我带你去疗伤化毒。”“你关心我的死活?”费无天眨了眨眼睛,慈眉善目之际问道。费无极轻轻摇头:“不!”“无极,你居然对自己的亲身父亲下毒手?”张明远赶到,见状,目瞪口呆。“师兄别开玩笑,误会我了。”费无极瞠目结舌。
费无天马上解释开来:“明远,这般说,就误会了。无极救了我!老毒物黄剑居然在此处躲藏,方才如若不是无极发现及时,老夫恐怕就被黄剑偷袭暗害了。老毒物被赶跑后,趁我们说话不备,他又来偷袭。我只不过被老毒物毒镖射中了,一时半会,死不了,你们走吧!”
费无极一怔,寻思:“费无天说的什么话,撒谎!不过揭穿他也没什么意思。如若告诉明远,费无天为了救我而受伤,岂不显得我费无极太过没用。不用理费无天了,既然明远来了,让明远照顾他好了,我还是赶紧走好了。”想到这里,就不耐烦地淡淡道:“你如若不要紧,我就走了。”嘴上虽这般说话,可心里又不免担忧,就心中暗暗嘀咕开来,“如若这般,可能显得自己太过孩子气,不如嘴上说说,站着看看风景也就是了。”随即,前行几步,站在石头边远眺云海,只见,终南山郁郁葱葱,鸟语花香。
“无极,你不可如此。你爹为了你,你如何铁石心肠。老毒物的毒镖非同一般,既然当场就毒性发作,可见凶多吉少。”张明远拉住费无极,随即又对费无天关心道:“费叔叔,还是上山解毒的好。”“如何解毒?”费无天咳嗽几声,马上问道。张明远神情肃穆道:“山上武林高手众多,想必化毒高手也大有人在。听说昆仑山玉龙飞雪就是解毒高手!”费无天摇摇头,面露惭愧之色,尴尬一笑:“不必,我无颜见他们。”“费叔叔,那就到上善池化毒,如何?”张明远问道。费无天随即喜出望外:“就是号称天下第一的神泉?”“当然!”张明远点点头微微一笑。费无天笑容满面:“无极,你怎么说?”“师兄目下是终南山掌门人,何必问我?”费无极一脸不悦。“无极又是孩子气。”费无天微微一笑。“无极总是话里有话,偶尔有些小性子。别看他都而立之年了,其实就是个大男孩。”张明远乐道。“你才孩子,我是大人。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人!”费无极拍拍胸脯,扑哧一笑。
“无极,你终于笑了,笑起来就是好看。”费无天看着费无极,和许多大宋寻常的父亲看儿子的眼神一样,还多了些许愧疚和歉意。的确如此,费无极小小年纪就没有父爱和母爱,如若不是师父和师兄弟,他可不就是一个孤儿么。看到费无极,费无天有说不出的自责和懊悔。儿子都长大成人,三十多年了,没有尽到一个为人父的职责,有何脸面对费无极说三道四,指手画脚。面对费无极的冷淡,无怨无悔。要知今日,何必当初。至于以后怎样,也要看自己的表现了。随即心里自己暗暗骂自己道:“我不是人,我当年抛妻别子,混混沌沌。逛妓院,赌钱,游手好闲。后来被京兆府刺配永州,遇到皇上大赦天下,才回到京兆府,一天到晚也是无所事事,可怜兮兮,混不下去。如若不是王世贞可怜我,教我武功,让我执掌青城山,如何会有老夫的今日。我愧对无极,愧对他娘。我如若此番中毒身亡,也死而无憾。我本也死过几次,永州大牢,被打个不死不活,那杀威棒,好生了得。后来又差点被永州的毒蛇袭击!京兆府的大雪天,没吃没喝,没冬衣过冬。如若不是王世贞,早就饿死街头了。如今苟且偷生,活到如今,又去了‘天府之国’的成都,还做了青城山掌门人,打出一片武林道场,赢得无数耀眼光芒。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夫复何求?如今见到亲生骨肉,本欲相认,但却自惭形愧,难以启齿。倒是妻离子散之际,给他留下了好名声和好念想,也值得重逢,也有些感天动地的泪流满面。可偏偏没有留下任何念想,哪怕丁点好,如之奈何?如此尴尬相遇,如此匪夷所思,岂不令人大失所望,失望透顶。
费无极听了这话,不觉心里暖洋洋。矛盾而复杂,我没有爹娘,突然冒出个爹,可娘不在,也是不完全。想到这里,心中不止流泪,而是流血,甚至滴血。心里暗暗喊道:“娘,你好狠心,丢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无依无靠,师父又走了。本没什么希冀。可我这爹又冒了出来,他可害苦我了。我到底认也不认?如若认了,世人会说我没有骨气,不会明辨是非,是觊觎费无天青城山掌门人的地位,想以后接班。如若不认,世人又怪我铁石心肠,不明白‘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世人以为我费无极都而立已过,奔向不惑之年还孩子气,就令人耻笑了。如之奈何?娘,你告诉我,要不要认他?”
张明远听了这话,心里一怔。无极还有一个未曾谋面,却已二次相遇的爹。虽说此番相认太也迟了。可迟了总比没有好,无极至少还有一个爹,在他有生之年还有个念想。可惜自己呢,父母都不在了,叫什么名字也不记得。这张大宝算个什么名字,在大宋司空见惯,并非达官贵人家的名字。张明远心里连流泪的感觉也没有,麻木而恍惚。不觉心里暗暗叫道:“爹!娘!明远好想你们!”
张明远给费无极使个眼色,费无极一怔,马上会意,不情愿也迫不得已,上前与张明远一左一右,扶着费无天去往了上善池。费无天接过费无极手中的水,喝了一口,倍感清凉甘甜,从未有过的感觉。其实这泉水本也没有什么滋味,可费无极递给了费无天,费无天喝着就有了滋味。费无天心中酣畅淋漓,喜笑颜开。费无天喝了泉水,又被张明远、费无极二人送到了终南山厅堂。
没曾料想,各大门派早已被大嘴送下山去了。扁头、阿长伤心难过也和种浩一起下山到京兆府去了,终南山弟子告诉张明远、费无极,说他们次日返回。张明远、费无极心知肚明,扁头、阿长也是要安慰种浩,也是不忍心看到师父灵牌,以免睹物伤情。
费无天在山上住了几日。费无极依然爱答不理,不肯原谅他。张明远、扁头、阿长轮流照顾费无天,算是代替费无极以尽孝道,毕竟费无天实乃费无极的亲生父亲。费无极又是自己的师弟,哥们弟兄一起玩到大,情好日密,不在话下。
张明远给费无天换了一条热毛巾,看着他气色好了许多,就微微一笑道:“费叔叔,您感觉好些了么?千万别伤心难过。”扁头笑道:“俺想无极只是一时半会想不开,想必过些时日,想开了,想通了,想好了,他会和您相认。”“要给他些时日。”阿长也劝道。“我知道,我都知道。都是我年轻气盛惹的祸,不怪他,不怪他。我不配做他爹,他却是个好孩子。”费无天点点头。
张明远道:“我知道,无极他伤心难过,心里也不是滋味。”扁头道:“他没有了师父,俺懂得。”阿长道:“突然就有了父亲,接受不了也在所难免,给谁都一样,是也不是?”“我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费无天又是热泪盈眶。
张明远陡然泪光点点,眼神迷离起来:“我想有爹,可没有。好不容易有了干爹,可他老人家又离开了我。如今师父又离开了我,如何不令人肝肠寸断。”
“干爹?”费无天大吃一惊。“也是费无极的干爹。”扁头羡慕起来。“是何许人也?”费无天马上追问,眼睛充满期待和嫉妒。“种师道!”阿长心直口快。
费无天神情恍惚,眨了眨眼睛,张了张嘴,诧异万分:“居然是他,大名鼎鼎的种家军,名扬天下的种师道。他是一个称职的好父亲,我不如他。他当得起,而且绰绰有余。”
“费叔叔,切莫如此。”张明远扶着费无天慢慢坐起身来。“我就希望把青城山交给无极,这是老夫多年来的心病,也是如今的一个心愿。不过当务之急,和无极相认实乃重中之重,也是唯一的夙愿。如若得偿所愿,死也值了。死而无憾,夫复何求?”费无天念念有词。“他羡慕许多人,比方衡山派李浩然,年纪轻轻就可独断专行。”扁头口无遮拦。“比方昆仑山玉龙飞雪。”阿长又心直口快。
张明远极目远眺,不觉仰天长叹:“他在少林寺武林大会之前,很早就羡慕嫉妒其它人了,比方说种浩,目下京兆府他功成名就,镇守一方,可谓威风八面,鼎鼎有名,不输父亲当年。”
费无天马上点点头,愧疚不已:“我知道,我明白,我懂得,我了解。”不知何故,此言一出,费无天突然毒性发作,口吐血水,气喘吁吁。
“我马上找无极过来,费叔叔,好好歇息。”张明远随即神色紧张。“我去,我大长腿,跑得快!”阿长急道。“俺去!俺知道他在哪里。”扁头放下手中的瓜子,抹了下嘴巴。张明远掷地有声:“你们不必争执,还是我去。”“好吧,扶着当前的终南山,你说了算。俺恭敬不如从命好了。”扁头乐道。阿长火上浇油:“掌门人说了算。”“又开玩笑,岂不编排于我?”张明远摇摇头,笑出声来。“明远,我想见无极最后一面,千万带他前来。”费无天对张明远叮嘱后点点头,慢慢闭上眼睛。
“放心,放心。”张明远见费无天老泪纵横,不觉热泪盈眶。“快去!”阿长催促张明远。“快去,快去,这里有俺们!放心好了。”扁头也催促起来。“告诉无极,我有话说,很重要。”费无天又叮嘱道,神情恍惚,气喘吁吁,咳嗽不觉,花白胡须被泪水粘结。
“费叔叔,要挺住!”张明远回过头来看费无天这般模样。不觉忧心忡忡,马上跑了出去,只一眨眼功夫。
“张明远走在终南山上,果然不容易找到费无极,不知这小子哪里去了。莫非扁头真知道,张明远为了不耽误,果然找扁头,结果扁头挠了挠后脑勺说方才开玩笑而已。阿长马上埋怨扁头,又闯祸了。这玩笑开的实在有失庄重!张明远、扁头、阿长匆匆忙忙分头去找。结果还是被张明远找到了。气喘吁吁之际,看着费无极,张明远寻思,要用善意谎言才好,就道:“你爹恐怕不行了,他让我对你说,他有句话很重要,希望你听他亲口说。”
“我爹?我也有爹?开什么玩笑。”费无极依然气道。“他要把青城山掌门人传给你,还有武功绝学。他这也算将功补过,还望你原谅他。他希望临终前见你一面。”张明远依然坚持道。“无极,听师叔的话!你不需要师叔我开导你什么,你总是能说会道。人世间的道理你如此聪明过人,岂能不知?明远比我更了解你,相信明远会给你一个好想法。你师父的遗愿很明白,有三件大事:其一,你要结婚生子;其二,你要父子相认;其三,继承青城山掌门人。这就是你师父那天晚上要对你说的,只是来不及就走了。你即便做不到全部,好歹也要做两件,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好了。”
“无极,师叔最疼你,你要听话。”张明远道。“结婚生子,以后看造化了。父子相认,既然是师父遗愿,我自然听从。至于做青城山掌门人之事,再从长计议好了。”费无极泪光点点。“好了,果然明白事理。你们两个接着说,师叔歇息去了。”大嘴欣慰之极,马上点点头微微一笑,慢慢走了,大嘴果然一下子老了许多,精气神也大不如前。“师叔慢走。”张明远、费无极马上回礼。“好!”大嘴转过身来,喜笑颜开。
次日傍晚,费无极到了费无天病榻处,一进去,费无极就目瞪口呆,费无天居然一夜白发苍苍,而且胡须也似雪飘飞。没曾料想,昨晚吃饭还见费无天一头乌发,今晚却这般模样,可见一夜忧思,好生了得。“你好些了吗?”费无极目无表情之际,问道。“你来了,无极!”费无天随即坐了起来,慢慢穿上鞋子,马上勉勉强强,站起身来。“你为何一夜白发?”费无极问道。费无天摇摇头,微微一笑:“不知何故。”“身体要紧,吃些何首乌,想必会好。”费无极叮嘱开来。
费无天乐道:“不用了,年纪大了,用不着这个。无极,你还好吗?上次在少林寺,就觉得你好像,就是没想到,你还活着。王真人还是隐瞒了,还是听了你娘的话。我问他无极呢,他告诉我,你也被毒蛇咬了,后来才知道那是丁举人的儿子。我之前来过终南山,也见过你,只是你年纪太小,可能记不得了。再说也没想到是你,你被扁头、阿长欺负,我看到了,却不好直接出面管,故而偷偷告诉王真人,因此你师父教训了他们。不知你还记得么?”
“不要说了,好好歇息。”费无极细细一想,五岁那年好像真有这档子事,我当日偷偷哭鼻子,有一个男人路过,看了我一眼,我还是哭鼻子。结果晚饭时候,师父就教训了扁头、无极,他们果然听话多了。没曾料想,他就是自己的爹,近在咫尺却不曾知晓。当时小小年纪心里就想如若爹在,扁头、阿长就不敢欺负我了,可是爹,你在哪里,你好狠心。居然不管无极,无极被人欺负了,好可怜。想到这里,鼻子一酸,热泪盈眶,好生了得。为了不让费无天看到,赶忙背过身去,强忍悲伤,嘘唏不已。
“我要说,不然死不瞑目。”费无天咬咬牙,好恨自己,不觉老泪纵横。“你去青城山那么久,没有娶妻生子?”费无极擦了擦眼泪,转过身来,突然问道。
“没有,此番前来终南山之前,在成都府收留了一个小孩子,叫做怡乐。太小,才出生半个月,留在青城山,让弟子照顾。算是行善积德了!”费无天摇摇头,又惊又喜,费无极终于和自己说话了。
“嗯,没想到你是这般好人。看来我错怪你了。”费无极微微一笑。“好人谈不上,问心无愧就好。”费无天摆摆手,惭愧起来。“好一个行善积德!好一个问心无愧!自己的儿子不养,还去收留别人的,好大爱心?这不是如同自己的父母不养,却去收留阿猫阿狗一般,你良心何安?”费无极脸色突变,不由冷笑。“无极,我!”费无天瞠目结舌,自惭形秽,不觉咳嗽起来。费无极见状,马上默不作声。“无极说的对,无极说的好,都怪我不好,我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常言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算是明白了。”费无天苦笑之际,轻轻点头。费无极眉头一皱:“我如今真的不知道该叫你什么了?”“我毕竟是你亲生父亲。”费无天认真道。“那你给过我什么?”费无极质问。“你想要什么?”费无天盯着费无极的眼睛。“你能给我什么?”费无极坚持道。“给你一条命,带你来到这世上。”费无天掷地有声。“带我来到这世上,孤苦伶仃,遭人白眼,无父无母,像个孤儿。”费无极反驳。“我!都是我的错。”费无天一时语塞,低下头去。
费无极摇摇头,哭笑不得,随即上前抓着费无天的臂膀轻轻摇了摇:“我以为我孤苦伶仃,我是孤儿。你却突然告诉我,我有一个父亲,一个曾经抛妻离子的坏爹,我怎么办?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都怪爹不好,爹好恨自己。”费无天眨了眨眼睛,泪如泉涌。费无极嚎啕大哭,抱着费无天,泪流满面:“爹!”
“无极!”费无天喜出望外,泪眼迷蒙,紧紧抓着费无极的手,生怕他马上离开,费无极的这双手,是费无天多少年的亏欠,如今儿子就在眼前,要握着,不可松开。费无天渐渐伸手轻轻揉着费无极的头发,这如漆的黑发,与费无天花白的头发,形成鲜明的对比。
“爹,您老了。”费无极抱着费无天的脖子,微微一笑。费无天摸了摸费无极的耳朵,也微微一笑:“无极,你长大了。”费无极与费无天深情凝视,不觉抱头痛哭。费无天片刻才好了许多,对费无极慈眉善目道:“无极,爹平生所学传给你,恐怕你也不稀罕,素知你武艺高强。爹思来想去,就把爹的内力全部传给你好了!即便你十年不习武,也保证无人可伤你。爹快不行了,要这个没什么用。”
“什么也不要,只要爹在孩儿身边,再也不要离开我就好。”费无极拉着费无天的手,认真道。“好吧,随你高兴。无极,你的手比爹的小,是不是?爹仔细看看。”说着费无天抓住费无极的手,大呼:“傻小子,不要就浪费了,接掌!”随即经脉逆行,把内力毫无保留的全部输给费无极,费无极神情恍惚之际,突然感觉红光满面。费无天一瞬间居然头发乌黑起来,精神焕发,好生了得。
费无极喜道:“爹,您好了。年轻许多,头发好黑!”“傻小子,这叫回光返照,爹心满意足,走了也安心。爹太累了,想歇息片刻,无极,给爹沏壶茶,去吧,去吧。”说着费无天坐在椅子上,盘起腿,双手放在膝盖上。闭上眼睛,微微一笑,默然不语。“好,爹,您等会。”费无极站起身来,意欲离去。
“无极,哪里去,你爹归天了!”大嘴走了进来,凑到跟前,发觉费无天早已没有了呼吸。“师叔又开玩笑!怎么可能?”费无极不以为然,走了过去,准备摸费无天的手,费无天向一边倒去,费无极赶忙搂住,把手指头往费无天鼻子上一靠,马上嚎啕大哭,“爹!”声嘶力竭,划破终南山夜空。
“无极,别难过。大汉太史公司马迁所言极是,‘人固有一死。’”大嘴安慰道。费无极哭道:“师叔,无极从今往后就真是孤儿了,再也没人叫我无极了。”
“无极!师叔不是一直在叫你吗?”大嘴泪光点点。张明远、扁头、阿长听到喊声和哭声都跑了进来,原来费无极用内力呼喊,自然声传百米之远,好生了得。许多终南山弟子也被梦中惊醒,世所罕见。
“无极,怎么了?”张明远、扁头、阿长异口同声问道。“我爹走了!”费无极哭道。“走了,去哪里了?这不是在吗?晚上嘛,要睡觉了。他没走啊!俺说你小子瞎说啥,难道做梦不成?”扁头走了进来,看到费无天好好的躺在床上,就是睡着了。
“费叔叔!”张明远一怔。“死胖子,费无天与世长辞了。”阿长掷地有声。“无极,别这样。”张明远安慰道。“无极,别哭,俺知道,俺懂了。”扁头瞅向费无天,一愣,搂着费无极的脑袋。“无极,哭吧,哭出来就好了。”阿长泪光点点,也想起了王世贞。“爹!”费无极俯下身,趴在费无天床边,泪流满面。
次日,费无天被火化,费无极让青城山弟子前来带着费无天骨灰回青城山去,临行前,费无极与大嘴、张明远、扁头、阿长一一道别,依依不舍,不在话下。
“师父走了,爹走了。”费无极泪光点点。“哭什么哭,你是男人,别哭。”阿长乐道。“俺就不哭,无极打小胆小如鼠,让他哭也好。”扁头道。“哭鼻子就胆小如鼠?”张明远道。“当然。俺知道。”扁头坚持道。“死胖子胡说八道。”阿长摇摇头。“傻大个,闭嘴。”扁头闷闷不乐。“别吵,臭小子,你们老大不小了,还是孩子气,没完没了。”大嘴劝道。“你们两个如若有一日不吵了,想必终南山也会寂寞难耐许多。”张明远笑道。“方才说哭,目下就笑了。哭笑不得,此为何意?”费无极破涕一笑。“你们年纪不小了,也该有人管管你们了。”大嘴乐道。“谁管?俺才不怕。”扁头乐道。“但愿你不怕,除非你一个人。”阿长撇撇嘴。“师父走了,爹也走了。”费无极接着仰天长叹。“你老年痴呆么?同样一句话如何说上两遍,还不厌其烦,有完没完?”阿长不以为然。“老年痴呆?在骂师叔?”大嘴质问阿长。“没有,师叔,我阿长最听话,如今出息的非同一般,从不胡说八道。”阿长辩解起来。“让无极把话说完。”张明远道。“恭敬不如从命。”阿长笑道。
“既然终南山掌门人发话,俺们哪有违抗之理?”扁头似笑非笑。“这就对了。”大嘴掷地有声。“什么?”扁头诧异万分道。“让无极把话说完。”大嘴看着扁头的眼睛。“说吧,又不是不让他说,嘴巴子他嘴上,俺又不捂他的嘴,只怪他自己笨嘴拙舌了,目下一蹶不振,怪谁?”扁头激将法出炉,意欲让费无极振作起来。“师父走了,爹走了。这下我就孤儿了。不过师叔在,师兄们在,我就不感到伤心难过,孤苦伶仃。”大嘴笑了笑:“到了青城山,回个信,别让师叔挂念。师叔年纪大了,不想流泪。你走吧,师叔不想看到你依依不舍的样子。”说着背过身去,慢慢走了。
费无极追上前去,大呼:“师叔,您老人家多加保重,我去去就回。”说着跪地而拜,咚咚作响,磕了三个响头。
“去去就回,还没做出什么大事,就想撂挑子?师叔可不高兴。”大嘴乐道。“没,师叔总是逗无极开心。”费无极破涕一笑。大嘴老泪纵横:“起来,无极,要坚强。师叔知道你挂念终南山,等安放好你爹的骨灰,想回来看看师叔。以后的路还很长,作为一个男人,要无比坚强。男子汉大丈夫,不可流泪,你可懂了?”
费无极摇摇头:“不懂,师叔如何流泪?”“不懂装懂,会不会?”大嘴像个老顽童,“师叔方才被风吹了眼睛,故而流泪。老年人嘛,明白了?”
片刻,费无极与大嘴言别。大嘴背着王世贞生前的葫芦和宝剑,最近几日,一天到晚都带在身边,看着看着就热泪盈眶。此时此刻,走着走着,也是泪流满面。无极走了,大嘴心里难受。大嘴寻思,终南山怎么了,最近许多烦心事。
费无极看着张明远、扁头、阿长,微微一笑:“师兄们,放心好了,我会回来的,谁让我们是一家人。就怕你们见我生分了,彼此就麻烦了。”张明远神情肃穆:“无极,你这般说,岂不令人笑话,记住,终南山永远是你的家。还记得么?你说的,回到终南山,就是回家了。”
扁头道:“虽说舍不得呢离开俺们,可你也要自立门户,是也不是?谁让你长大了呢?”阿长道:“看看江湖各大门派,年纪轻轻就自成一派。你想必有些羡慕嫉妒也未可知。既然机会来了,就抓住好了。”
“机会?我还要在终南山守孝三年,青城山上我会派人看管,代行掌门人职责。如若不为师父守孝三年,心里何安?”费无极纳闷。“那你爹怎么办?难道不为自己的爹守孝三年么?”张明远问道。“你还不如叫在青城山,把师父的遗物带走一件,做个念想,在青城山上,为师父和你爹,一起守孝三年,有何不可?”阿长出起主意。“一派胡言,为两个人守孝三年,岂有此理?俺觉得不太好,两个人都不高兴,因为这守孝三年,要虔诚为一人。”扁头介绍道。“你才一派胡言。种浩为何在京兆府为父母守孝三年,也是两个人?”阿长不以为然。
“一派胡言,种浩父母是两口子。莫非师父与费无天,也是两口子?”扁头辩解。“你们两个人如何又信口开河。”张明远破涕一笑。“不必如此,你们两个人何必都一派胡言。”费无极挠了挠后脑勺。“什么?”扁头歪着脑袋。“什么?”阿长一怔。“何出此言?”扁头纳闷。“此为何意?”阿长摇摇头。
“说起孝道,想必太祖武德皇帝也是我等楷模。”张明远道。“所言极是,太祖对太后的孝道,世人皆知。”费无极道。“俺知道,有一句话叫做,谁言寸草心!”扁头念念有词。“下一句叫做什么来着?”阿长挠了挠后脑勺。“叫做,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扁头冥思苦想。“报得三春晖!”阿长喜笑颜开,想起来了。
“唐诗就是牛气冲天,我们以后说什么都要引经据典,往往张口闭口,离不开唐诗,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费无极笑道。
张明远道:“这有什么,难道唐诗不好么?唐诗通俗易懂,言简意赅。要数白乐天的诗歌最通俗易懂了,世人皆知白乐天每每作诗,总要拿给老婆婆读读看,如若明白了,白乐天才觉得这诗歌作的就很好。如此体察民情,深入寻常百姓人家的生活中去创作,才算得上大师风范。如若关在书房里读些引经据典的东西,写出来的东西,自然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鹤立鸡群了。虽说高雅的不得了,可令人看不懂,猜不透,只能束之高阁,敬而远之,有什么意思?这般创作反没意思,既浪费时间,也自寻烦恼。如今我大宋许多文人墨客,只知炫耀些辞藻,却不知用心用情,如何会有大作横空而出?想必他们只知勾心斗角,一派胡言了。文坛泰斗的名头,想必也是沽名钓誉,自以为是了。”
费无极笑出声来:“看看你,说这么多,好似废话连篇。还是做好自己罢了,何必自寻烦恼。我觉得师父和我爹都是顶天立地的真汉子,要向他们致敬才是。”
“这般很好,既然你想明白了,师兄我就放心了。记得师父的恩德,也原谅你亲生父亲的过错,有何不可?记得,你我皆不惑之年。既然不惑之年,顾名思义,就是,没有疑惑,是也不是?”张明远若有所思。费无极道:“那我离开终南山到青城山,师兄你会来看我么”
张明远惊道:“你真孩子气。老大不小的人了,有什么好看的。你又不是小孩子,乖宝宝,那我也好给你买些果子吃,也算我抬举你了,是也不是?”费无极不以为然,马上仰天长叹道:“常言道,长兄如父。看看,师父走了,好不容易认了爹,他也走了。这不就是长兄如父么?莫非是我说错了?”张明远一怔,一时语塞。扁头、阿长面面相觑,破涕一笑。
“好了,我走了。”费无极挥挥手。“一路顺风,记得回个信。”张明远、扁头、阿长也挥挥手,直到费无极等人不见踪迹才回去。
终南山依旧,郁郁葱葱,云雾缭绕。不老松焕发生机,山路上阳光明媚,美不胜收,鸟语花香,潺潺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