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痛失可扛鼎的爱子,作为同样凄惨的高家,自然承受着相差无几的悲怆心情。
在夜郎村中掘地三尺寻了整整三天,高山尸骸仍旧不曾找到,最终高家家主高德不得不忍痛听从家中些许长辈的建议,放弃寻找尸骸的决定。
棺椁中只是放了一套高山寻常的衣物,以此代替真正尸身入葬,夜郎村有个规矩,入葬不得空棺,所以,也没有人对此指手画脚什么。
晌午整点,棺椁下葬后,一行人回到高家,正轮到答谢相邻的酒宴,汉子古生与同行几人点头致意后,就朝着一桌走了过去。
一桌都是村中半大孩子,虽然吃得是“白事”酒席,但懵懂孩子总归是欢喜的,筷子挥舞地飞快,有两个年岁稍大的,更是偷摸学着那些划拳行酒令的汉子,小口抿酒,火龙过境,暗自咋舌。
汉子古生呵呵一笑,坐到自家闺女身旁,先看一眼一侧始终盯着自家闺女的小书童,不自觉摇了摇头,然后捏了捏闺女的独角辫,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饭菜合不合口味?”
正啃吃着鸡腿的少女,眼睛移在自家老爹身上,嘴巴却仍旧停留在鸡腿上,嘴里含糊说道“好吃是好吃,可是没有娘亲做的好吃!”
少女说罢,小脑袋垂了下去,连手中的鸡腿也似乎失去了被宠幸的资格。
汉子古生知道自家闺女这是在想自家婆姨了,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柔声细语道“你娘亲说了,这两天就能回来一趟!”
“真的?”
少女蓦然抬头,眼睛亮晶晶,头上的独角辫也仿佛一瞬间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汉子古生接过小书童屁颠屁颠递过来的菜碟,扫一眼桌上早就狼藉一片的席面,淡淡看了小书童一眼。
小书童心领神会,立即滑下条凳,一溜烟跑去给负责酒席上菜的管家传话。
抬棺入葬的,主家都会特意安排几桌酒席招待,汉子古生这是瞧见了自家闺女“身陷险境”之中,所以爱女心切,也就没去那几桌上落座。
不过,再上一桌酒菜,也不是什么难事,汉子古生扭头望去,恰好看到负责酒席的高家管家投来视线,汉子古生点头示意,一旁的小书童咧嘴一笑,又麻溜跑了回来。
小书童这几天,怕是夜郎村中最开心的人,没有之一,因为先是“情敌”赵无极惨死家门前树下,接着就是经常对他和鸡腿嗤之以鼻的狼崽子高山失了踪,随后被确认死亡,还落得个棺无尸骸的不祥结局,所以尽管全村都沉浸在一种自然而然的悲怆氛围中,唯独他这几天晚上睡觉,都乐出了声。
垫脚把屁股搁在条凳上,小书童的嘴就开了闸,“鸡腿,我又给你叫了一桌酒席,还特意交代要多上两盘鸡腿,你今天大可敞开肚子吃,不怕没鸡腿的!”
小书童眼睛盯着鸡腿少女,但眼角余光却是在打量汉子古生的脸色,打量了片刻,没瞧出什么不符合的地方,小书童也就放下心来,暗自轻吐了一气。
“你们几个,吃饱了没有?”
小书童手指一扫,指着酒桌上其他的同龄人,老气横秋,气势十足。
“半饱!”
“垫了个底……”
……
五六个嘻嘻哈哈的少年,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仍旧往嘴里塞菜碟中的荤食。
“金阳,这一桌就数你吃得最多,你还好意思说垫了个底,我看你是来吃大户的,根本不是来帮忙的!”
小书童指着桌对面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不过因为吃相太难看,脸颊都沾染上了颇多的菜腥,看起来整张脸都油洪洪的,十分有趣。
“九歌,你这也太重色轻友了,鸡腿霸占了桌上的的一整盘鸡腿,你怎么不跳出指责呢?”
金阳揽着同坐一条凳的小伙伴,嬉皮笑脸回击,不过眼珠子滴流乱转,却是在打量鸡腿少女,说话间还冲小书童挤眉弄眼。
“咳咳……”
汉子古生轻咳一声。
顿时鸦雀无声。
几个端着酒菜的下人走了过来,开始上菜,金阳和小书童也帮着收拾,在小书童的帮助下,一桌之上,呈现出泾渭分明的场景,一侧是刚上得酒菜,一侧是残羹剩饭。
“古叔,你快吃吧,一会都凉了!”
小书童先给鸡腿少女夹了一筷子甜糕,看到不喜欢多说话的少女眉梢跳了跳,小书童也是开心到不行。
汉子古生扫眼桌对面的残羹冷炙,也没有说什么,就着酒水开始了吃喝。
酒足饭饱,从高家出来,汉子古生一反常态,一路来到村尾老城头,轻提一口气,身如青虹,一线直掠城头极北。
城头下的茅草屋前,老妪仍旧是眯眼坐着晒太阳,身旁趴睡的老狗,狗头近乎无毛,呈现光亮的状态,也不是不是被老妪薅的太频繁的缘故。
直到城头那抹激荡难止的罡风消散,老妪这才睁开浑浊的眼眸,稍稍看了一眼城头,罕见的笑了笑。
趴睡的老狗蓦然抬头,疑惑地冲着老妪“呜咽”了两声,似乎是在询问老妪为何发笑。
“啪……”老妪一巴掌拍在光秃秃的狗头上,老狗这次却连呜咽声也不敢再发出,缩了缩狗头,继续入梦啃骨头。
手里拎着一根乌木棍的姜老头晃悠着走过来,老妪眼皮微抬,姜老头顿时像鬼上身一样,慌忙后退两步,等看到地上那条浅浅的曲线,方才止步。
“老婆子,那古家后生这次,这次可是打定主意,要去那废墟之地一报昔年旧仇?”
姜老头神色如常,随着他手中乌木棍挥落,不断敲击在他周身,一缕缕的乌光逃溢,消散在空中。
“快到大航船日子了,再不报仇,等待何时,总不能等人死了再去报仇吧!”
老妪眼皮都未抬一下,话语从嗓子眼里挤出。
姜老头闻言,倒是眼皮子跳了跳,叹口气,“你我这群行将就木的老东西,在此死守这么久,总算是等来了,如此想来,也不枉这些年在这里装聋作哑……”
老妪再未言语什么,只是枯皱如树皮的脸上,多少有了些许的笑意。
“老婆子,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难得不读诗的姜老头撂下这句话,狼狈离去。
“呵呵……”
老妪轻笑两声,笑声就如同珠玉落盘,只不过仅限于那条曲线之中。
村头,八百水泊。
赵有财在水泊边一坐,便是一炷香时间,其间三人谁也不曾开口说话,反正三人都是耐得住性子的主,逗鸟赏竹,需要的耐心不比垂钓来的少。
高家白事,按理说赵有财这个赵家家主,本该前去帮衬,但考虑到子侄赵无极入葬时,高家不过是派人送来了几尺绸缎,因而今天高家这出酒宴,赵有财根本没有去的道理。
再者,这类琐碎家事,之前都是府中管家一手操办,家主鲜有过问,赵有财不会开这个打搅他逗鸟赏竹的头。
抹了抹空瘪的肚腹,赵有财抬眼看了看天色,知晓时候尚早,也就起身来到杂货铺子,打算买点桂花糕果腹。
掀开门帘踏进铺子,老寿头还是一如既往的仰躺在躺椅之上,鼾声阵阵。
“长命老哥,送上门来的生意可做得?”
赵有财屈指扣扣柜台,叫醒大梦春秋的老寿头。
“呀,是有财老弟登门,你这可是我这小铺难得的稀客,咋的,想开了,觉得还是这混世比较好?”
被赵有财提及真名的老寿头,丝毫不介意,反倒罕见的起身,上下打量了赵有财许久,仿佛能从其身上看出些许银子来。
“长命老哥,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老哥做得就是这迎来送往的生意,难不成自家老弟来了,还要被轰出门外不成?”
赵有财笑眯眯说道。
“哈哈……有财老弟,想买些什么东西?”
老寿头走到柜台货架前,忍住心思,笑问道。
“桂花糕来几块就好!”
赵有财摸出银子,递了过去。
拎着桂花糕出门前,老寿头突然叫住赵有财,凑身上来,压低嗓音“有财老弟,你这刚刚坐上家主的位置,正是在外面虎虎生威的时候,要不要来两颗龙虎丹药,争取家里家外双双威风哩?”
赵有财自然明白龙虎丹药为何物,只不过摇头拒绝,“老弟这身子骨,还能屠龙斩蛟,老哥的这份好心,老弟心领了!”
老寿头失望之余,不忘摆摆手示意赵有财离去,躺回躺椅上,从袖中抖擞出一个瓷瓶,拿在手里不断摩挲。
“武人路子走的倒是扎实,少说也有仙八仙九的境界,不知那古家后生,能否吃得下这赵有财一拳?”
心中寻思了一阵,老寿头瞌睡劲又泛涌上来,继续入梦,大梦春秋。
拎着桂花糕回到水泊,赵有财才发现褚家少女和月老儿手里已然各自端着一碗香喷喷的吃食,心想这两位与他一样是坐饿了。
“二位,要不要尝尝我这刚买的桂花糕?”
赵有财笑嘻嘻贴过去,打开包裹好的油纸,里面是七八块规整的糕点。
褚知秋先看眼老更头,确定没有得到什么暗示,少女也就放下心来,笑着捻起一块糕点,道了声谢。
“客气做啥,一个村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都是朋友!”
赵有财笑呵呵回道。
“月老儿,可要尝尝看?”
赵有财将桂花糕递了过去。
“赵家主,这般低三下四,不知有何事?”
老更头扒拉着碗里的凉面,又咬了一口蒜头,吃得美滋滋。
“小事小事,等月老儿吃过饭再说,不迟不迟……”
赵有财眼看对方没有吃的意思,也就收了回来。
褚知秋眨眨眼,扭头看眼老更头,心想着自己这已经下腹的桂花糕要不要还回去?
过得片刻,老更头出声问道“赵家主,早说早死心,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