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巷子,唤出饥肠辘辘的小姑娘,老者把怀里的吃食掏了出来,孰料小姑娘也变戏法似的掏出两个馒头来,老者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小姑娘唔理哇啦说了片刻,却也没能说出只言片语来,老者看眼小姑娘口舌,只有半截,再联想到先前妇人所为,老者隐隐明白,小姑娘这口舌,怕是被妇人割了去,为的就是在这乱世中能苟活下来……
在老者思绪翻飞之际,小姑娘已经把馒头掰开,将老者带回的菜蔬夹在了馒头当中,恰好两人能各分一个,小姑娘吃的狼吞虎咽,看样子真的是饿的太狠了……
书生何为,在金榜镇可谓是尽人皆知的嘲笑对象,十余年科考,次次名落孙山,到得如今须发皆白,昔年同辈人如今已是儿孙在膝,阖家欢乐,但他却孤身一人,潦倒穷苦,成了茶余饭后所有人嘴里的谈资。
对于科考连番失利,何为如何能不明白这是银子在拦路作祟,同乡的傻子钱福都能中的一个金榜名额,光耀门楣,唯独他苦读诗书四十余载,到头来却仍旧是眼下这般凄苦,本以为会遇上开明君王,不拘一格降人才,他也好大展拳脚,做那扶龙之臣,但奈何天不遂人愿,一次次无情残酷现实好似一盆凉水将他浇醒……
也罢,家中双亲不在,也无叔伯兄弟,孤家寡人一个,寻一处僻静地了此残生,也好轮回入来生!
打定主意后,何为想到镇外有一处无人崖畔,高达千丈,打算坠身乱石崖底,结束此生狼狈,待到得崖畔后,何为却发现崖畔上已然站立着一位神色凄楚的妇人,怀中抱着一个襁褓,看样子是想坠崖求死!
何为科考不行,但心性还颇为纯良,一看妇人求死,当即跳出来制止道:“这位小姐,为何要一心求死,还要带上襁褓中的孩子?”
妇人梨花带雨,对何为施了个万福,将怀中襁褓留下,而后头也不回坠身石崖,看得何为目瞪口呆。
抱起襁褓中的孩子,何为刚看一眼,就觉得自己与这个孩子颇有眼缘,在襁褓里发现一个袖袋,里面装着一把长生锁,还有孩子的生辰八字。
突然多出一个孩子,何为也再无求死的念头,兴高采烈抱着孩子回到家中,开始悉心照顾,为让孩子吃上奶,何为甚至在家中养了两只羊,终日割草饲喂,待孩子长大些许,何为就当起教字先生来,女子读书识字,这种只有在大户人家才有的事情,何为称得上尽心尽力。
家中多出一位凭空而来的孩子,势必是要被戳到脊梁骨的,尽管如此,何为还是一如既往的将这个孩子视为己出,一直养到十五六岁,孩子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知书达理,待人接物无一不让人挑大拇指,来何为跟前求亲的媒婆,都要把何家门槛给踩烂。
但就在苦尽甘来之际,何为却是一病不起,短短月余时间,就从百余斤两掉到了骨瘦如柴,躺在床榻上的何为已然到了弥留之际,拉着啜泣不已的闺女小手,说道:“人死如灯灭,无需太过悲伤,再说我这条命,已经多活了十余载,若不是你,十六年前,何为就已经坠崖而死。”
将身世告知闺女,又把那个袖袋交出后,何为看着哭成泪人的女子,眼睛缓缓闭上,依稀之间觉得闺女和那个妇人当真是相像,眉眼都极为好看,只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
后来,女子嫁为人妇,夫君乃是高中金榜的探花,巧合之处在于,书生姓何,字无为,夫妻恩爱,举案齐眉,传为一段佳话。
雁冰楼,在当地人眼里,着实是一掷千金的上等之地,楼中不仅吃喝玩乐一应俱全,还有一群才名艳名在外的姑娘撑壮门面,往日来此寻欢作乐之辈,不是世家贵族子弟,便是银子多到没出花销的有钱人。
柳霞,是雁冰楼头顶艳名头牌的一位奇女子,自她入得这雁冰楼,所有她接待过的客人皆是对其众口夸赞,生生将雁冰楼的名声,提高到了一种前有未有的地步。
老鸨子翠红,待之更是疼爱有加,凡是接客前,都会争得柳霞同意,才会放行,并且客人在楼中一应花销,更是与柳霞五五分账,不过入楼半年光景,便混得如此人上人,这种境遇在雁冰楼,也算是独一份。
但过得一年半载后,稳坐雁冰楼金字招牌的柳霞却是提出了赎身的请求,老鸨子翠红如何舍得放开这位摇钱树,百般威逼利诱,方才打消了柳霞赎身的念头。
又过得半载,一位书生路过此地,入得楼来散金寻欢,但孰料见到柳霞后,却是神色大变,恍若见鬼,而后口吐白沫,倒地而亡,这等稀奇古怪之事发生后,一种声音开始私下流传起来,说柳霞是那山中妖狐精怪所生,生来便是食人魂魄的狐媚子,如此荒诞离奇的传言,当传听到老鸨子翠红耳畔,却又是另外一番心思。
柳霞这块金字招牌,老鸨子翠红知道已经维持不了许久了,柳霞想走的念头愈发强烈,近来半年更是只以艺娱人,已然不做那床笫勾当了,按理说此等形势下,再寻一位替代之人,悉心培养接替其招牌地位便可,但奈何雁冰楼其他姑娘都是些拿不出手的货色,较比之下,柳霞已然是一枝独秀的境界,所以柳霞若是一走,雁冰楼就算是塌了多半层天!
值此良机,老鸨子翠红眼珠一转,思量出一番妙计来,唤来楼中打手,让其外出寻来一位落魄读书人,许以财色诱惑,佯扮成那被吓死的外地书生,终日在柳霞睡下后,便出来扮鬼吓人,长此以往,生性胆小的女子,怕是再也不敢外出,她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在旁悉心规劝,想必最后也是两全其美的情况。
这一日,柳霞接待过一位散金千两的贵客后,便心神疲惫,禀告过老鸨子翠红后,便上楼回房休息了,躺在床榻间,翻来覆去,竟然也无甚想休息的意思,随即从瓷枕下摸出一卷才子佳人的来,翻到上次览阅的地方,投入身心研读起来。
但看过几段章节后,柳霞愈发觉得诡异,书中描写的那位外地书生,途径一座花楼,本想学他人纵情声色,但在看到姑娘后却一命呜呼,死后魂魄不散,一直徘徊在花楼之中,想待那位姑娘死后,二人好再续前缘,如此离奇志怪的情节,若是柳霞未曾经历过书生那事前,怕也是会替这位书生暗暗喊冤,但奈何柳霞已然经历过此种闻所未闻的惊怪之事,再对照书中情节,更是如出一辙,思来想去,身上那点睡意更是烟消云散。
在柳霞忧心忡忡的同时,那位散金千两的贵客,也是满脑子的惆怅,花销千金,不过是只搏得美人一笑,身子没沾得,就连玉手也是浅尝则止,心猿意马早已奔腾驰骋,一句逐客令自然是无法让其收手。
趁着无人夜色,贵客跃上雁冰楼,早前就打听好那位冰美人的屋子何在,如今找寻起来也是不在话下,撬开门栓,摸黑入得屋子,贵客已然是浑身按捺不住的激动,若是他生米做成熟饭,形成既定事实,大可再爽利掏些银两,将这位冰美人赎身娶回家中,从此郎情妾意,恩爱白头,也是不错的佳话。
摸到床榻之前,果然有女子独有的芳香,床上有人轻轻呼吸,应该是熟睡过了头,贵客如此想到,睡美人,睡美人,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不过女子千万种,有这种又有何稀奇?
悄然褪去衣物,贵客爬上床榻,刚掀起床被,孰料一记重棍陡然落砸而下,将贵客脑壳敲了个血肉模糊,声音都未得发出,便躺睡在了床铺之上。
当外出散心回来的柳霞,发现床上躺睡着一位脑壳开花的死人,当即吓得昏死过去,当老鸨子翠红等一应人闻声而来时,屋子里已然是躺着两位尸骸。
失去金字招牌,雁冰楼生意一落千丈,很快就被其他花楼替代,老鸨子翠红也不得不重操旧业,在街巷中做起流莺营生来糊口度日。
一日傍晚,有位自称故人的读书人登门,翠红满心欢喜迎进家门,待掌灯看清来人头脸后,却是被吓得失声尖叫起来,随后竟然发疯,褪光衣衫,跑上街头,逢人便说我相公来接我了……
原来,登门故人,是老鸨子翠红昔年的相好旧情,因为家道中落,便被翠红爹娘棒打鸳鸯,书生迫不得已远走他乡,翠红也再无心思嫁人,待父母离世后,就用家底做起了花楼的营生。
书生远走他乡,有幸结识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二人结成秦晋之好,生下一个独子,一家三口日子过得好不快活,待到独子长大,到得可参加科考之年,书生独子便离家而去,独自赶考,因为中途突发山洪的缘故,书生独子被拦在半路,错过赶考良时,只好折途归乡,来年再战。
归乡途中,偶遇两位同样误时而错过赶考的学子,三人同命相连,一拍即合,结伴而行,闲叙中,一位学子提及雁冰楼柳霞之艳名,书生独子便惦记在心,找了个由头,甩下同伴独自寻到了雁冰楼。
也是因缘造化,堪堪撞上雁冰楼贵金请人的情况,书生独子便误打误撞进得这雁冰楼来,在目睹过柳霞仙容后,可谓是此生难忘,恰好又有扮鬼的良机,书生独子便想趁机一亲芳容,再翻窗进得柳霞闺房,刚想欲行不轨,孰料屋中又进得一人来,吓得书生独子只好藏身床榻之上,顺手抄起了窗台撑杆,以防不测。
结果,一棒之下,贵客丧命,书生独子见之,心知闯下大祸,便跃窗而出,岂料失足坠死于屋后,若不是尸骸发臭,引来众人,还无人知晓。
独子丧命的消息传回家中,书生几番打听,将事情来龙去脉了然于胸,这才寻得那始作俑者老鸨子翠红,因为书生头脸和失足坠死的独子太过相像,所以翠红掌灯后一看,才会吓得魂飞魄散,误认是那书生来报仇,结果成了疯癫之人……
褚知秋一口气看完手中,只觉得世事无常,阴晴圆缺,才子佳人最是凄凉,心中不免一阵难过。
神游归来的老更头,看眼望着水泊发呆的褚知秋,淡淡笑了笑,一如多年的故人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