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兴讪讪干咳两声,自找台阶下,望着金鸡大人破开的云海,淡淡说道:“哎,我这小老弟,当真是顽石不化,不可救药了,可惜可惜……”
冯笑心有猜测,思量后说道:“王丁未回来这段时间,你不得踏进村子半步,不然我怕生出什么幺蛾子!”
疯子蓦然眼睛瞪大,仿佛与冯笑初识一般,上下打量了片刻,而后如丧考妣,耷拉着头沉默不语。
冯笑走去与妇人红荳告别,而后贴符御风,飘然远去。
疯子心有所感,鬼使神差瞄一眼妇人红荳脚踝,不过虚惊一场。
“有必要去找那老更头说道说道了……”
疯子心中思量一番后,与二人道别,挂虹远去。
额头有火焰印记的男子,波澜不惊说道:“这算怎么回事?”
在妇人眼前轻晃的手指上,缭绕着一条淡淡细细的红线。
红荳脸色复杂,说道:“怕是口舌之争惹来的一段因果!”
男子将红线抛给妇人红荳,不置一词。
他素来不喜欢与女子纠缠,更不喜迷魂丧魄的相思,这么多年,独来独往,悠然一人。
若不是眼前这妇人身上有几分故人的意味,他断然不会选择一位女子结成火契,而且是那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且唯有死之可解的至高契约。
没来由想起那位故人,昔日也到过这片天地,虽然如今这山水大变,沧海化田,变化大了去,可这也就如同旧画新描,笔墨虽重重覆盖,但神韵犹在。
说到底,那点意味还是一成未变。
但这种微之甚微且隐藏在山水之间的小意味,也只有类如他这等天生神物方能感知得到。
东海,还是那东海,纵然缩水不足昔日十之一二。
山山水水,隐隐藏藏,拼拼凑凑,构成这么一幅支离破碎的天地。
这也是他能轻而易举再度来此的原因所在。
蓦然看眼脚下海面,男子似乎想起来,这海水缩减如此,正是那位故人一怒而焚山煮海所致。
再看看海面上那些小鱼小虾,小打小闹,犹如稚童过家家做游戏,男子再无一丝兴致,旋即恢复沉默寡言之态。
妇人红荳则是叹息一声,脚下这些打生打死的仙人,就像昔日的自己,既可怜又可笑,偏偏还不自知。
世上多俗人,仙凡皆有之。
兴趣多变的国师大人,这几日开始又喜欢上奇巧淫技,令人在集市买来些许讨巧可喜的大小物件,琳琅满目,摆满了整张书案。
御书房。
难得慵懒靠坐在一张可躺可睡可折叠大椅上的国师大人,眯眼神游,手指轻敲扶手,与另一边正摆弄一大堆拆散物件而累的满头大汗的婢女白描,形成诡异的氛围。
“哗啦……”
极为不易攒聚在一起的物件,被婢女白描轻触之下,当即七零八落,散落一地,恢复如初。
“大人,这也太难了……”
婢女白描懊恼地将手中一小巧插件扔到地上,起身走到神游正酣的国师大人身前,委屈诉苦。
国师大人睁眼,看眼几乎梨花带雨的婢女,当即明白过来,顿时收敛心思,笑道:“慢慢来,这些奇巧淫技需得花心思花时间在上面,水滴石穿,绳锯木断,功夫到了,也就信手拈来可为之了!”
说完这话,国师大人俨然忘记那堆杂乱无章的物件,皆是他一手造就,从几件大型木鸟身上拆散下来的。
拆散,随心所欲。
再攒聚,委实是件费心费力之事。
忙里偷闲花了整整一天时间也未能各归其位,国师大人干脆将这种“小事”交给婢女白描,美其名曰分君忧。
“大人,你都组不起来,何况我呢?”
婢女白描理直气壮说道,胸口起伏的厉害。
显然花了半天光景无数心思攒聚,倾倒却在一瞬的那堆物件,令她真的动了气。
国师大人莫名心情大好,似乎对婢女近乎忤逆自己,浑然不放于心,指着自己头颅,笑道:“国师大人脑壳也疼得厉害,这张叠椅就要去了大人大半心神,还不许休息休息啊!”
国师大人座下叠椅,被婢女白描拆散,却无法攒聚,害得国师大人只能亲自上手,艰难攒聚了出来。
这才令婢女白描破涕为笑,有心思继续攒聚更为奇巧的飞鸟,反正国师大人没攒聚成堆,她又有何惧?
“大人,你说造出这些奇巧淫技的墨家巨匠,得有多厉害呢?”
婢女白描禁不住感慨,感慨之余,则是实打实的羡慕,羡慕那些化腐朽为神奇的墨家弟子,仿佛随随便便几件东西,经过他们一手,便能发生意料不到的作用。
叠椅,飞鸟,纵云梯,喷火的竹铳等等,令之大开眼界。
国师大人一笑,不无赞叹说道:“是啊,这些墨家巨匠,多厉害啊,半点不比那山上仙人逊色……”
国师大人说着,思绪已然飘然远去。
婢女白描看国师大人愣愣出神,不敢再叨扰,只能长吸一气,稳了稳那颗似乎从未注意过的心神,继续开始与一堆物件分论输赢。
国师大人摩挲着温润扶手,喃喃自语:“仙门,墨家,接下来该是谁呢?”
“哗啦……”
……
御书房中,时不时会传出什么东西垮撒的声音,站在外面侍候的其他婢女,近臣,却无半点好奇之心,个个低眉顺目,置若罔闻。
对于那个可随意进出御书房,并且敢呼君王为大人的婢女,他们这些婢女近臣,实在不敢生出一丝一毫的嫉妒,有的只是无尽的畏惧。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仙臣进言,说有婢女祸乱朝堂,代君行令,最终被一剑削去大好头颅的骇人画面。
这座御书房外,被削去头颅的人,早已不下百数之多。
再添几个婢女近臣的头颅,又算得了什么!
不知何时,这座金碧辉煌的偌大宫殿中,渐渐风起一道道不知从何兴起的说辞,在婢女近臣中悄然流传,再绕过高高宫墙,传至外界。
虽有禁绝,但屡禁不止,结果不了了之。
一条条宫道,道道笔直。
一座座殿宇,窗明几净。
攒聚在一起,组成皇宫这个大院子,却变得犹如森然阎罗一般,令人畏惧,令人忌惮,令人不敢掏心置腹,令人不敢坦诚布公。
神游皇宫的国师大人,遍观这座偌大院子,洞若观火,心底升起的只有自嘲。
人心要是有如那些攒聚奇巧淫技之物般简单,神仙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