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幻变成悍妇的妖人,只觉眼前一黑,紧接着天旋地转,身体便飞离而出,须臾之间远去万里。
东海深处,被莫名禁锢的妖人,眼睁睁看着破锤当头落下,凿烂自己眉心,身死魂散。
破锤没入水下,一气击穿千里连天水色,方才腾海而出,化作光点消逝。
街头,神色自若的老道骤觉身上一轻,睁眼看去,发现软肉无骨的妇人莫名没了踪影,起身庆幸之余,多少有几分留恋。
老道震袖,悄然撤去袖中符箓,这张护命符箓,是他无甚名气的师父某一日,从小殿压于塑像下的一卷经书中取出交于他手,别无它言,只说涉险可用。
“若不是身上那股子气息未散尽,还真被骗了去!”
老道抖擞道袍,自言自语。
其实,他昔日跟随师父修道,常常看见形色各异的妇人登观门找寻师父,每每此时,坐于小殿中打瞌睡的师父总是笑眯眯差使他去那片竹林砍竹,再回来时妇人已经不在,打瞌睡的师父依旧打瞌睡,但小殿内或多或少会残存点滴尚未消散的气息涟漪。
待踏上求道长生之路,老道已经明了那些山野妇人身为何物,来寻师父所为何事,师父为何会让他外出伐竹,以及那残存的气息是何。
回忆之余,蓦然看见冯笑招手,老道咧嘴一笑,探手一揽,将被他搁置在屋脊上的鸟笼凌空拿下,一溜烟而去。
老道也不作假,落座吃面,一气呵成,边吃边说“也不说点两碟小菜,这面食味道差了点!”
铁匠伸手,说道:“三份面钱,你来付如何?”
老道连忙护住碗口,笑道:“味道是差了点,但贵在一份情意不是,如此再吃起来,尤胜龙肝凤髓!”
铁匠笑笑,不再说话。
倒霉道人风卷残云一般,片刻功夫,已然碗底见白,自己端碗跑去向掌柜讨了一份原汤后坐回,眯眼逗鸟,怡然自得。
冯笑看着老道,说道:“说吧!”
老道余光一瞄冯笑,自知事情败露,当即垂眉耷脸,长叹一气,说道:“是那只老鼠,本来呆在鼠笼里好好的,却不想哪个讨打的小兔崽子扯去了符箓,松开了笼门,待老道一觉醒来,老鼠早已逃之夭夭,最为可气的是,那只臭老鼠还在本道人碗里留了点老鼠屎……”
“若是再让本道人碰上那只臭老鼠,定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看着义愤填膺的老道,冯笑心里那块石头悄然落地,事情出乎意料,但并未如他所想,偷跑了一只老鼠,远不是最坏的预想!
冯笑回忆当时,蓦然说道:“不用担心,待我回去,自能寻它出来!”
老道一愣,说道:“你是说它还藏在村里不成?”
冯笑笑道:“贼不走空,更何况那只老鼠貌似是冲我而来的!”
老道“啪”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说道:“想起来咯,当时那只老鼠发了疯一般,直冲你而去,张着嘴想咬你,多亏本道人反应够快……”
老道眉飞色舞,又开始回忆先前他画符捉鼠的一幕,如何神机妙算,如何一马当先,如何手到擒来,俨然那只老鼠真真是被他所擒。
只是旧事重提,冯笑却不免再生疑惑,那只跃过老城墙的老鼠势必来历不凡,可当时为何偏偏冲他而来?
是事出巧合还是……
“难不成这里面有……作祟?”
冯笑不禁暗自揣量,脑海里大概有了一些断定,虽然眼下也仅仅是虚无缥缈的揣测而已,距离水落石出之日,还有一大段路要走,但至少看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只要他愿意小心翼翼抽丝剥茧,追本溯源,想必最后会有一个结果!
暂且将这点揣测石沉心海,冯笑对老道说道:“你得回去,以防那群不省心的家伙搞出什么乱子来,若是出现棘手事情……可以跑去杂货铺找老寿头,若是老寿头袖手旁观,那就再去村头找打更的老更头,就是那个终日在水泊边垂钓的老头子,嗯,若是这两个人都不管的话,那就去……算了,你直接跑去神君庙找那香火小道童求助,真不行,就死皮赖脸躲在里面不出来,想来那群人也不敢打进神君庙里去!”
冯笑本想说还有那无名山丘的金鸡大人可寻,可转念一想,无欲无求的金鸡大人下山都成问题,而且王丁也交待过,若非生死关头,不要轻易请金鸡大人出手相帮!
另外,冯笑还想到了村尾那群“画地为牢”垂垂待死的老人,连王丁提及起来都颇为忌惮,甚至恨不能一言带过,这无形之中自有不言而喻的深长意味,但他并未告诉老道,一来是他与那养狗的老妪不过几面之缘,说有情义,纯粹是自我贴金,若真涉及生死,老妪断无势必出手相帮的缘由,二来是那群老人已然不知在村尾近乎足不出户多久,似乎与整个村子格格不入,村中老幼似乎对之也浑然不放于心,就如同两座山头,互不干涉,互无交集,各自安好。
思来想去,冯笑突然生出一股奇怪的念头,小小的野狼村,简直就像是被谁杂七杂八拼凑在一起的积木,村头的绵延远山,八百水泊,村尾不知始终于何处的老城墙,将野狼村限制的泾渭分明,村里的神君庙,老戏台,老龙井,三成一线,将高门大户与贫贱小户无形划开,老槐树下不知深浅的魔域,压胜魔域的老碾台,后院的菜园子,寓意深刻的丁字号香火台,画地为牢的茅草屋,单拎出来,皆可自成方圆,放在其中,也浑然天成。
冯笑旋即摇摇头,若是有人造就出如此牵涉众家因果的大手笔,那这片天地也不会沦落为王丁终日担忧这般惨境,怕是他过于思虑,将这些毫无关联之物,生拼硬凑在一起,幻想出一个假想敌来!
驱散心头这些自我拼凑出来的遐想,冯笑看一眼铁匠,蓦然问道:“野狼村,为什么会叫这么古怪的名字?”
这个问题,从他听到王丁初次提及时就想问个明白,但先前因为一系列原因,便被搁浅心海,如今恰逢其会,问个明白,也好一解心头疑惑。
铁匠如同看白痴一样看了眼冯笑,捎带看了眼同样好奇而不知的老道,淡淡说道:“托那个疯子的福,本是夜郎自大之地,却因为王丁不喜,一怒之下便改成了野狼,音同字不同,说听疯子肺腑之言,还不如听野狼叫唤顺耳!”
冯笑恍然大悟,夜郎改野狼,确实是王丁的风格!
不过,这夜郎自大……那个疯子是想说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