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男子冲掌柜点头,对视一笑,淡淡说道:“有劳掌柜了!”
面摊掌柜蓦然身体一顿,连忙堆笑,说道:“公子客气!”
掌柜回到灶火旁,心中笑道:“白赚一碗面钱!”
平淡男子看了眼忙活不停地掌柜,心中一叹。
街头多出一个“脑子不好”之人,实非他愿。
这条街上,面摊位置于他掐算之术而言,尚数风水绝佳之地,可男子顶着“形销骨立”之险三番两次掐算,仍旧徒劳无功,甚至还险些暴露他的位置,幸有面摊掌柜被他略施小计替他挡下因果,否则这一趟山水迢迢的旅行,就要在此画上句号。
心中一叹,平淡男子起身离去,于一地不可逗留超过九息,否则便会招来灭顶之灾,不过这灭顶之灾不是降于他头上,而是落在男子所立之地,所以哪怕男子坐着吃面,身子也以极其微小幅度绕小周天行移,这种躲避天道感应的古怪身法,只此一家。
与覆在男子脸目之上的遮天术法一样,别无二处。
复行数十步后,男子忍不住又掐算一番,再次毫无所获,抹了抹眼角皲裂的蛛网,男子终于觉察出一点蛛丝马迹。
这片地方,不是有境界远高于他的世外高人在,便是有人身带与他一般,甚至还要可怕的遮天神器在,而第一种情况存在的可能性近乎为零,西岐巴掌大的地方,男子早就逛荡个通透,蝼蚁蚍蜉之地,养不出蛟龙恶虎,故而男子脸色变得有些阴沉,而由于他脸色一变,覆于脸目上的术法再次变幻一番模样,这已是男子脸目之上,变幻出来的第九万多张脸目。
无论如何幻变脸目,始终一副平淡无奇的男子蹲在路边,双手拢袖,皱眉暗暗思量,“他这趟出来,知之之人甚少,最关键的是,那片天地还有他留下的那具化身在,所以不可能会是那片天地的人悄无声息而来,可有比他身揣神器更厉害的家伙,究竟是谁?来自何方?来此为何?”
男子之所以有此判断,自是大有底气所在,他这趟出门揣带的这件拿出必招天下纷争的神器,放之男子所在天地而言,能超出其外的,寥寥无几,且都珍藏于他所在家族箱底,因此很容易判断,应该是另外大界的人怀揣重宝在此!
男子摸索着下巴,心想哪个这般无聊的家伙,身带天地重器,没事跑这穷山而水之地,这就好比兜里带着金山银山,不去翡翠巷子,偏偏要去找暗巷流莺,脑子不是坏掉就是认知有问题!
可随即男子嘿嘿一笑,自己不正是如此,脂香体滑的花魁委实喜欢不起来,偏偏喜欢满月秀峰的妇人,如此想来,也就不难解释为何这不起眼的小水沟,会游停着两条过境蛟龙!
想明白其中缘由,男子起身继续游逛,双手拢袖,迈着地道的八字步,身子左摇右晃,就像是一人吃饱喝足万事皆休的寻常懒汉。
光头陶钱拎着两壶酒水,不请自来,登门要与挚交把酒言欢。
其实,把酒言欢是假,借酒浇愁才是真。
推门而进,光头陶钱方才发现自己难得能与之交心一二的挚友尚且卧床酣睡,陶钱一乐,轻放下酒器后,看一眼桌上三两酒壶,一碟酱菜,却也未有叫醒挚友之意,而是开始自斟自饮起来。
先喂饱了腹中勾人的酒虫,陶钱已有三分醉醺之意,又饮了两杯,便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大哥失了心疯,杀了二哥,自己这个三弟文武平平,只关心吃喝,小弟不学无术,沉迷酒色,这几日都未曾见过一面,陶氏后辈良莠不齐,大哥算是独木而撑,虽暂施雷霆手段稳住濒临离散的陶家,但亦不是长久之计,陶家如今已然落魄到需要看周家的脸色行事的份上,单木难成林,这才是陶氏一脉最是头疼的地方,本该含颐养孙的陶氏老祖被这群不成器的后辈子嗣架上这辆颠簸起伏的马车,驶向一条至今前途未仆的道路……”
陶钱一心只钻吃喝,是陶氏眼下这一代后辈中唯一尚未婚配之人,他人也曾规劝,族里长辈更是或明或暗屡次施压,皆被心无杂念的陶钱拒绝,为此还特意剃发明志,搞出光头的造型,与一众规劝之人无言抗衡。
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陶钱心头默诵一句于西天佛门正统大为相悖的佛言,“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坐,南无阿弥陀佛!”
昔日,陶钱于一卷古卷佛经中大获裨益,那卷古经之中,字字透露的禅机佛法与西天佛主正统传下的“渐悟”之法大相径庭,甚至是南辕北辙,实为大逆不道,陶钱一气览阅后,可谓是心神跌宕起伏,以至于浑噩百日卧床不起,水米未进,请遍西岐良医也无济于事,陶氏一脉甚至都为之安排好一应后事,只待他吐下那最后一气,孰料在弥留之际,脑生一点灵光,生死禅机于一线之间顿悟,几乎死而后生,窥得那卷离经叛道佛法所言的“顿悟”之光,按照陶氏众人所言,陶钱是在鬼门关转过一圈的人。
对于自己顿悟成佛,陶钱并无多大感想,因为西岐镇方圆百里千百年未有佛僧庙宇,他看到的那卷佛经还是从自家书房一角积尘几尺的书架上偶然看到,便信手拿来览阅。
如今看来,或许这便是佛经中所说的佛缘,与佛有缘者,天地万物皆有禅机,一念顿悟,立地成佛,陶钱灌了口酒,喃喃自语。
至于成佛后什么金莲铺路,神佛相随,还有什么金刚怒目的降魔手段,陶钱貌似毫无兴趣,成佛迄今令他最为开心的一点,是他可眼破虚妄,洞穿神魂。
西岐镇,在陶钱眼里,遍地妖魔,邪祟横行,神魂闪光者,屈指可数。
看一眼床上酣眠之人,陶钱笑了笑,与他人神魂隔一纸人而语,趣味实在颇多。
蓦然,陶钱忧心忡忡望一眼窗外某道遮掩不下光彩的身影,旋即而笑,于妖魔地行路,胆识确实是大。
不知不觉,拎来的两壶酒水已然入腹,陶钱酒气醉醺七八,手指在桌面信手而书一句留言,便起身离去。
待陶钱身影消失于街头人流中,窗外一抹日光照耀至桌面,顿时浮起一片璀璨金光,金光中有佛语轻颂。
桌面八个篆字:金刚一怒,菩萨一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