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帐之后,周瑜并未大肆铺张,只是简单一个接风宴,便打发走众将,独留刘备一人密谈。
“今我等与曹军南北对峙,隔江而望,消息闭塞,而将军自江陵城而来,不知曹军虚实几何?还望将军切实以告。”周瑜轻声问道,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东吴方面自然有自己的细作探马,然而在这一方面,亲身承受了曹军猛烈攻势的刘备所言更有说服力,更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想。
“曹操本有二十余万大军南下,加上新降的荆州水军近六七万,恐有近三十万,在长坂坡一战遭遇刘折冲伏击,损失五千精锐,江陵城下折损万余,不至于伤筋动骨,不过荆州新降,人心未附,如今尚在襄阳整编,不会立马派遣上阵,我等尚可趁此整军备战。”事关存亡之际,刘备也不敢有所隐瞒,把他所知之事尽数道来,
周瑜听罢点点头,刘备所言与东吴细作所报并无出入,然而能够让曹军折损万余于江陵城下,想来刘备残部皆是百战精锐,为孙刘联军争取了不少战备时间。
周瑜道:“将军辛苦了,不过本督今日来不仅向将军询问关于曹军军情之事,尚有一件大事与将军相商。”
刘备面色不变道:“不知大都督有何事相商?”
“江夏刘子扬。”
“刘折冲?”刘备眉头皱起,眼下三家合盟抗曹,本应齐心协力,同心抗曹,即便各家心怀鬼胎,须战后才各凭本事出招便是,显然周瑜谈及刘琚,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过刘备到底是心眼多的人,故作叹息道:“刘折冲真乃仁德君子,昔日对我等多有恩惠,近日更是屡次救我等于长坂坡,江陵城,此等大恩大德我等没齿难忘。”
刘备一番话便率先打下基调,标榜自己为仁德之君,绝不会做忘恩负义之辈,足见其为人处事老辣。
“唉,将军所言甚是,然眼下我等三家同心抗曹,江夏出兵最多,我江东此之,将军出兵最少。”周瑜灼灼地看着他,“此番若击败曹军,天下形势必成鼎峙之局,到时以江夏军之众,必将席卷荆州,而我等却图之奈何,故此本督向吴侯献计,以联姻之名,以吴侯之妹下嫁之,有意将其扣押在吴中为质。”
“竟有此事?刘折冲岂能甘心前往吴中?岂非受制于人?”刘备眼中闪过一丝疑窦之色,
“将军有所不知,昔日刘子扬愿赴吴郡成婚便是有条件。”周瑜冷笑道,“赤壁,公安,夏口三地,江夏军据守两地,我江东军与贵军据守赤壁,倘若何方有难,皆要遣兵救援。”
“刘折冲顾全大局,备甚为佩服。”刘备只好敷衍一句,却有些不明白,刘琚貌似不愿意江东势力渗入江夏太多,然而三处之地刘琚大军却占据两处,曹军攻打的几率几乎是三分之二,刘琚还依约前往江东名为联姻,实为为质,此非一方诸侯所为,即使刘琚意气行事,帐下诸葛亮与庞统等皆乃智谋之士,岂能不会直言进谏?而今刘备有点摸不准刘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周瑜叹道:“本督出此下策实属无奈,孙刘联军若一战击退曹军,江夏军据守夏口,油江口大军足以席卷荆州,本督深知将军乃志存高远之人,故而我主有意与将军暗中结盟,平分荆州,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刘备的手一抖,差点扯掉长须,他立身于世,常常以仁德自诩,自建安年间他与刘琚同至荆州,双方相处得还算融洽,刘琚自镇守江夏以来,未曾有半分针对自己,还对自己颇有恩惠,干旱之年,正是刘琚慷慨解囊以粮草相赠而度过难关,不过是让赵云借调为客将护卫,而前些日子,江夏水军更是冒险去江陵城接应他们,他们一伙人才能顺利逃出生天,转眼便要算计别人实在有点不厚道。
但是当周瑜稍稍透露出这诱人的条件之时,他的内心陷入挣扎,甚至动摇,想来他刘备纵横寰域数十年,屡战屡败,多番寄寓人下,受尽苦难,岁月蹉跎至年过半百,至今仍旧没有属于自己的立锥之地,心有不甘,正如周瑜所言,一旦扣押刘琚为质,江夏军就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境遇,正可谓天赐良机,下一次有此良机还不知道到何年何月?弱弱联合才能谋取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枭雄之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备听闻刘折冲手执景升兄遗命,继位为荆州新主,备若与贵军合盟攻取荆州,谋取同宗基业,恐怕名不正言不顺。”刘备眉宇间一紧,并未一口应允,还是婉转问道,
“将军所言差矣,此一时彼一时也,难不成将军甘心一辈子屈居于他人之下?一旦刘子扬被扣押在吴中,猝然难返,遗命之事自当大作文章,只要传言亦真亦假,何以辨别真假?琦公子乃刘景升之嫡长子,在荆州素有人望,不妨到时我主上表朝廷表琦公子为荆州刺史,冠以虚名,将军再对外宣称刘子扬假传遗命,尊奉琦公子继承遗命,为荆州新主,嫡长子继位也算符合礼法,可谓名正言顺,如此将军手掌雄兵,安插实职,实为荆州之主,岂不妙哉?”周瑜循循善诱地道来,一句句吞噬着刘备的贪欲,他相信枭雄之心是断然难以拒绝的。
周瑜见到刘备不经意地点点头,一双深邃的眼睛盯着他,透露出无比的坚毅,一声冷笑,无愧为枭雄,再怎么以仁义之名标榜,面对赤裸裸的利益难免不会动心。
“眼下将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等合军一处,不过据守赤壁,只须避免重大伤亡,保存实力,若此战折损过重,伤筋动骨,难免为刘子扬作了嫁衣。”
刘备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问道:“大都督,计将安出?”
“呵呵呵!曹贼猖獗,我等自当挫其锐气,我东吴水军甲天下,纵横江东未尝一败,战船千艘,无人可及。”
周瑜长身而起,傲然道,“江夏水军虽战力强大,然成军不过数年,战船不过数百,反观我东吴水军乃百战精锐,只要我等与曹军打上一仗,挫其锋芒,既可提升我军士气,也可使得曹贼不敢觊觎赤壁,转而将矛头指向公安与夏口,如此一来,我等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即便江夏军不敌,向我等求援,可待其伤亡惨重,以削弱其实力,方由我等出兵击败曹操,如此江南可定也。”
“大都督之计甚妙。”刘备举杯道,“那在下便在此恭贺大都督旗开得胜。”
“哦?那将军可是已经下定决心?”周瑜步步紧逼问道,“本督也好早日向吴侯回禀。”
刘备明白自己不得不表示立场,道:“若日后两家事成,只望吴侯勿伤刘折冲性命。”
“将军放心,本督与子扬是知音之交,自会求得吴侯饶他一命。”周瑜举杯而起,看着刘备道,“为了我等两家日后平分荆州,本督代我主敬将军一杯。”
刘备举杯,大袖一遮,将酒一饮而下,桂花酒依旧香醇,满嘴留香,顿时心中重燃霸业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