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琮紧蹙皱眉,硬着头皮复问道:“家兄素有夺位之心,今在江陵手握兵马,父亲丧事未及告知,我承继父亲大位,倘若他兴兵来争,抑或割据一方不尊号令,又该如何?眼下大敌当前,我实不忍荆州陷入萧墙之祸,为他人作嫁衣?”
群臣在下面交头接耳地议论开来,始终没有人出来建言献策,蔡瑁紧皱眉头,看向一边的蒯越如老僧入定般眼神空洞,轻轻叹息一声,把头低下。
“唉……”刘琮连连摇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先君生前待你等不薄,你等平时一向自诩高才之士,今曹操南侵,席间竟无一人为主分忧乎?”
其实并非群臣无力分忧,而是主少国疑,一个懦弱无能的主上如何能够震慑心怀异心的臣下?
眼下内忧外患情势分明,人人各怀鬼胎,各有算计,何人愿陪刘琮殉葬?
“属下愿为公子分忧!”刘先突然站了出来,一脸讽刺的看着刘琮道,“当务之急应速发文书至江夏求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抚慰琚公子之心,召王威、文聘等部陈兵汉水,再调府库的粮草辎重犒赏三军,公子亲临汉水奖率三军,如此兄弟齐心协力,荆州尚能保全!”
刘琮见刘先称呼他为公子,心知刘先知道自己篡改遗命,却未曾当面拆穿,想来以大局为重,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万万不可!”刘先明知父亲生前改弦易辙,欲立刘琚为荆州牧,自己继位可谓名不正言不顺,却提出如此歹毒之计,实在其心可诛,一旦刘琚北上击退曹军,威望更甚,自己未坐稳的荆州牧转眼便会易手。
“主公之言甚是。”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他举目望去,乃牧府治中从事邓曦,他拱手道,“始宗之言差矣,江夏乃我荆州门户之地,一旦让刘折冲北上抗曹,岂不是让东吴鼠辈有机可趁?一旦东吴西进,与曹军两面夹击,荆州易主矣。”
刘琮听罢连连点头,甚觉有理,“先生有何高见?”
邓曦捋了捋颔下长须,满脸郑重道:“属下有一计,可使荆州百姓免遭刀兵之祸,又可保全主公富贵。”
一旁的蔡瑁顿时松了口气,总算有人当出头鸟了。
刘琮本性柔弱,完全失去了分寸,复问道:“计将安出?”
邓曦深施一礼:“归降朝廷。”
“你说甚么?”刘琮曾受父亲器重,一心想要据保荆州基业。
泥人尚有三分火,刘琮闻听此言转瞬怒道:“先生何出此言?我与诸公据荆楚之地,守先君之业以观天下,有何不可?今我父亲尸骨未寒,你等便建言我弃祖业不顾,将荆州拱手献于曹操?此岂是为臣之道?”
邓曦见刘琮年少,竟然口出如此大义之言,先是老脸一红,然后伏地稽首,泪如雨下:“主公息怒,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兴衰自有定数,今曹公挟天子以令诸侯,其出师有名,况以中原之众威压荆楚,以一州独抗中原,实在是逆势而为,以荆州军抗虎狼之师,无异于以卵击石,以常败之刘备以抗曹操,亦不能胜,此三者皆短,抗拒不降乃自取灭亡之道!”
“这……这……”刘琮方寸已乱,满心不愿却不知如何辩驳。
正在这时又有人道:“属下有一言斗胆相问主公,不知可否?”
众人侧目望去,说话之人年纪轻轻身材矮小,乃牧府从事王粲王仲宣。
“仲宣但言无妨!”刘琮平日常与他交好,又是山阳同乡,见他开口,自然大喜过望,
王粲深深一揖:“敢问主公自度比曹操,刘备如何?”
刘琮倒也实事求是:“我方继父业,实不如也。”
“然也。”王粲口风一变,“主公且想,刘备乃当世枭雄,尚非曹操敌手,荆州难保也,若刘备侥幸胜之,威名著于荆襄,岂肯屈居于主公之下?属下生逢乱世托命荆州,蒙主公父子厚待敢不尽言?主公若卷甲倒戈顺应天命,曹公必当以厚德相待,百姓免遭刀兵之祸,主公也可保全宗族长享福祚,此万全之策也!”
堂上群臣暗暗喝彩,无愧于名士之后,劝降都能劝得这么有理有据!
蒯越带头,群臣跪倒一大片,跟着附和:“臣等附议,还望主公三思。”
刘琮见诸如蔡瑁与蒯越此等托孤重臣都这么说,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如今方才明白自己不过只是一个傀儡,资质平平,难以威服群臣,军政大权皆旁落于蔡蒯之手,可笑自己还以为初登大位,尽可大展身手。
“也罢,我便依诸公之意,你等自决吧!”刘琮语无伦次地丢下这句话,踉踉跄跄地转回后堂去也。
城东郊外
天色阴沉,秋风肃杀,汉水奔流不复,淅淅沥沥的小雨在正午时分落下,刘琮一动不动地任由潮冷的水滴打在身上,静静地肃立在刘表的墓前。
刘表的陵墓早在原本原配夫人陈氏下葬时便已规建,位于东郊万山,其石雕门坊,墓室祭堂,守灵之地皆已齐备,刘表墓规格位比诸侯,乃一所青石砌顶,麒麟围栏的大墓。
刘琮立于墓前,抹着眼泪,听着山间松涛阵阵,细雨缠绵,心头不知为何涌起千般哀伤,他缓缓跪下,稽首泣声道:“父亲,孩儿无力守住祖业,实乃刘氏罪人,死后也无颜面面对列祖列宗,今日方知父亲苦心,如今悔不当初,此诚荆州危亡之秋,眼下惟有琚弟能够护住荆州基业,以防外姓之人觊觎,挽狂澜于既倒。”
“哈哈哈!”刘琮一边流泪,一边嘶嚎道,“穷时节乃现,国难见忠臣,父亲养士十余年,今尸骨未寒,竟无一人为主分忧,悲乎哀哉!悲乎哀哉——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