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表强打精神道:“德珪,此事揭过,且押送一些粮草往新野劳军,我弟玄德不可怠慢。”
蔡瑁没有说话,静待下文。
刘表缓缓道:“邓治中之言不过书生之言,不可尽信。”
蔡瑁有些糊涂,一句话把邓曦之言全都否了,主公究竟是何用意?
刘表叹道:“邓治中全部心力皆在钱粮上,满心思皆是账本,反对动兵不足为奇,异度一向老成持重,其言貌似有理,实则故作糊涂,常言攘外必先安内,眼下我荆州内忧外患,当安内为上,所谓内忧者,孤也踌躇不定,眼下膝下二子,当以何人为嗣君?承继我荆州基业?”
蔡瑁沉默半晌,道:“主公,琮公子聪慧仁孝,可为嗣君,臣等往后自当忠心辅佐幼主,护住荆州基业。”
刘表这些年在蔡夫人的枕边风下,自然心中更加属意二子刘琮,然而刘琦毕竟是他的嫡长子,自古立嫡以立长,刘琦乃昔日亡妻陈氏之子,近些年来郁郁不得志,前些时日更是自请外藩镇守,心中便动了恻隐之心,缓缓道:“琮儿托付于德珪,孤无忧矣,然而自古为君位,骨肉兄弟相残者多矣,孤不忍视之,今江陵残破,便任命琦儿为江陵太守,抚慰民心。”
蔡瑁不动声色,欠身道:“谨遵主公之命!”
刘表略微有些气促,歪着身子靠在垫子上,说道:“樊城乃汉北重镇,数次易于敌手,皆乃所托非人,非忠勇之士不可担此重任,便由王威将军出镇,增兵五千,以拱卫襄阳,德珪可知孤之心意?”
蔡瑁眼珠精光一闪,道:“圣明无过主公,此乃一举两得之计,既可拱卫襄阳,亦可防备刘玄德南下。”
蔡瑁明白刘表已经开始为身后事布局,王威乃刘表女婿王凯族弟,算的上是荆州刘氏外戚,若由其镇守樊城,何尝不是对襄阳世家大族的震慑?若有异心,王威也可回师勤王护主。
刘表点了点头:“东南边陲难以安定,孙氏狼子野心,窥伺在侧,幸赖有琚儿坐镇,江陵有琦儿自守,襄阳有德珪与异度等一干贤臣辅佐,足可据保荆州无虞,孤余生所愿,荆州刘氏子弟能共克时艰,护佑我荆州基业。”
蔡瑁心中一阵酸楚,点着头道:“微臣谨记于心!”
刘表问道:“关于琚儿之封赏,牧府如何议定?”
蔡瑁沉吟了片刻,道:“昔日琚公子不过双十,便位居一方府君,拜折冲将军,晋上将军资历过浅,牧府诸公合议过后拨送二十万石粮草,募新兵一万,以备后患。”
刘表点了点头,合上双目道:“还算妥当……”
江夏夏口城,一队骑兵正疾速向西奔驰,此时已到九月上旬,夏口城外是一望无际的麦田,金灿灿一片,厚实的麦穗快要成熟了。
为首顶盔贯甲者乃江夏太守刘琚,他将大军托付于庞统,命其领军撤回夏口,而庞统在此战中巧施连环计,奇袭叶县,焚烧粮草,大破曹军,立下大功,已在军中树立了不小的威望,这帮骄兵悍将也对庞统能力表示认可和敬佩,军师中郎将总算是实至名归,而刘琚先行一步,则是去拜见大名鼎鼎的毒士贾诩。
铁蹄在青石阶下缓缓停下,刘琚翻身下马,将马鞭递给仆役,不经意地问道:“贾公近来过得如何?”
仆役躬身道:“回主公,今贾公尚在左厢小院。”
刘琚点点头,转身迈入太守府,径直入得后院,但见竹木扶苏,溪山映照。
及至到了左厢别院之外,就看两扇斑竹门,半开半掩,一只纯黑小犬,且吠且叫,早有院内老仆迎将出来。近卫扈从分列两侧,或往旁处而去。
轻轻推开竹门,见一条小径,皆用鹅卵石铺砌而成,两旁怪石嶙峋,宛若生成。
中间一带小小草堂,都是明窗净几,旁边又有二厢房,图书四壁。庭中一块大白石洁净如玉,四围可坐数人,石上镌刻有三字曰“如意石”。
堂后立一重楼,以便登临远眺,楼后一荷塘,有鲈鱼数十尾,池水幽幽,畅游其中。
但见一孤蓑老叟,静静地跪坐于塘前,一支鱼竿孤悬于水面,静待鱼儿上钩。
刘琚徐徐踱步至他身后,挥退亲兵,他未曾解甲,蹲下于塘边,看着塘水之间鲈鱼浮游于上,贾诩却静静地观望着水面,稳坐钓鱼台,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贾公好兴致!昔日有姜太公渭水垂钓,今有贾公独钓荷塘,却不知鱼儿上钩否?”
清风拂过水面,贾诩颔下长须无风自动,淡淡道:“风起时,尚不知荷塘深浅,惟有稳坐钓鱼台,观风云卷动。”
刘琚闻其言知雅意,立马便明白了贾诩的态度,眼下自己势力弱小,与曹操一代北方雄主不可同日而语,在局势未明之际,他并不看好自己,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贾诩需要暂时作壁上观。
贾诩本来有作为“俘虏”的自觉,奈何刘琚盛意拳拳,来到太守府,早已命人备好上好的厢房,一切供应皆乃上等,可谓诚意满满,却不想贾诩自知阖族上下皆别居邺城,实为人质,投鼠忌器之下只好婉拒了这番好意,选择了左厢别院,作为暂歇之处,一如他的为人处事,低调自保。
“此乃老夫人家书,贾公且看看吧!至于贾公家眷已安然南下,即日便可至夏口,阖家不时便可团聚。”刘琚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缓缓递至贾诩近前,
贾诩暗暗苦笑,他根本就不希望家人离开邺城南下,还可以从容中立自保,而今刘琚将他的家人连哄带骗地带回夏口,好一招釜底抽薪,往后自己似乎再无多大回旋的余地。
“多谢刘府君,老夫感激不尽。”贾诩看完信后,轻声叹息道,“却不知刘府君费尽心机计擒老夫于夏口,不知所为何图?”
“哈哈!素闻曹公麾下有五大谋主,其余四人皆为心腹旧臣,惟有贾公乃降臣,然今郭奉孝病危在即,无力回天,程仲德年老刚戾,不见容于臣僚,荀公达忧谗畏讥,避祸难言,而荀令君心向汉室,左右难顾,则离心离德,然曹公以武御国,实则内忧外患,若辅以贾公之智,天下足定矣!而贾公身负良平之才,算无遗策,琚仰慕久矣,却无缘得见,引为平身憾事,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望万勿见怪。”
刘琚霍然起身,脸上浮现一丝冷意,道:“今使贾公入瓮,无异于断曹公一臂,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贾公一向审时度势,乃聪明之人,待本将来日击败曹军,且静待贾公佳音,无负本将一番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