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悍一行人马进驻盘山驿的时候,已经是未时。鹅毛大雪飘荡漫天,能见度不过二三十米远。
盘山驿,斩木为寨佐以青石灰土,圈地不过一千五百步,其中设箭塔望楼六座,驿站军吏及所属兵马两百余人,此说盘山驿仅仅是堡垒卫兵驻扎的营地,且不算下属乡民聚居之处。
旧时,李成梁曾于此地决战蒙古贼寇,一战而胜斩首五百余。
近日来,川兵七百余人、浙兵二百多人在此修缮营垒,已将这营寨塞的满满当当。
杜文悍等人进寨子的时候,正遇上一个辽东来的哨骑,只见这人面色青紫,挂着满身冰丝雪沫站在门口,一脸的神色焦急。
这汉子见到袁天野便大礼参拜,他用满是冻疮的双手递上一卷麻布,声音嘶哑道:“报千总官,秦帅有紧急军情到。”
“且去休息,喝碗热汤!”袁天野拿了军情也不细看,朝杜文悍点点头便带人朝川军驻地去了。
那哨骑力竭,疲惫的扑倒在地,旁边几个手快的兵丁合力将他抬起,快步朝营帐走去。
杜文悍瞥见秦婉娘脸色沉重,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有些发红,他心底叹了口气,不过是个女孩儿罢了,如何要来趟这修罗场。
“沈何老弟,你着人去和驿丞点验文书,且安排众兄弟休息,我出去走走。”杜文悍的心里有点难受,胸口发堵,不知怎么的,脑袋里总是想着那哨骑满是冻疮的双手。
常言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杜文悍前世,不曾见过饿殍遍地,伏尸盈野。也不曾见吞土充饥,烹尸果腹。
惨,惨这一个字,不足以使人有恻隐之心,当真见到这世间是如何惨怖,才能让人心生恻隐,胆中生怖。
杜文悍站在门外沿着来路漫步走远,手里的刀柄触手生寒。
‘为什么独独是我,让我面对这苦难的未来!’
‘你让我经历这一切,究竟是想教会我什么?’
‘就为让老子看这民间疾苦……’
‘贼老天,我看够了,你放了我吧……’
没有回应,这阴寒的黑夜仿佛在嘲笑杜文悍的懦弱无能。
杜文悍的心底突然有了一种排斥周遭这一切的愤怒,他太孤独了,这夜晚既寒冷又黑暗。
他这人最习惯不顾一切的歇斯底里,无名火一旦窜上来根本没有时间颓丧,强壮的心室疯狂的为这个身体泵起滚烫的热血,直让杜文悍双目赤红,头顶生汗。
他摘了斗笠,仿佛这东西压的他喘过不气。
“老子不想再看我的同族遭难!老子不想!”杜文悍迎着寒风,眼灌热泪,他狠声道:“凭什么这天下忠义尽埋骨,凭什么这世道豺狼虎豹称英雄!贼老天,我不怕!今朝即使我杜文悍埋骨疆场,五百年后,这神州大地终归炎黄!”
……
营帐之内,盘山驿的军头安排人送来了两坛酒和一包粗盐,说是这东西可比酒肆茶寮的劣酒好上很多,收下东西,杜文悍倒了一碗酒放在手边还没喝,他便召集几个心腹在帐下议事。
诸事议定,杜文悍还有话说。
“诸位恨不恨我?咱又要把你们带回那辽东地界了。”杜文悍光着膀子坐在主位,满不在乎的说道:“有不舒心的废话,今日且说了,唯独今日,我不收拾你们。”
营帐下一共坐了十个人,除杜文悍以外便是沈何、孟三儿、王六、罗百草和督战队那五个呆头呆脑的夯货。
杜文悍摸着自己的大光头,一脸凶相,雪亮的钢刀抽出了刀鞘,正放在他手边。
在座的几个哪有胆子乱说话,连孟三儿都只是吞了吞唾沫。
众人都在偷偷地打量杜文悍胸前那密布的刀疤,一个个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