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差归来,乘坐着电动轮椅,绕道东阁村的北洼,来到东阁村中心广场。才一年不见,东阁村已经大变样,建起城市似的广场不说,街道绿化也走在其他村前面,引入了公交系统,大力招商引资,我们公司的市场部也入驻于此。
广场在东西主干道的北侧,两名同事在广场接着我,一起等公交车。通过与他们交谈,我知道了老板现在不在家,大管家A和市场部总经理B主事,一个管采购和生产,一个管销售,我需要先去市场部大楼跟B汇报情况。很快公交车从东边驶来,停在我们面前,市场部大楼就在东面,我不懂为什么同事让我上这个方向的车,但下一个场景证明我没有搭错车。
大概是我小姨婆婆家的位置,矗立着一座玻璃大厦,大厦两侧依旧是低矮的农房。我在大厦二十几层的一个房间,房间内只有两个普通的木质办公桌,墙是浅绿色的,吊顶下白炽灯泡发出柔和的光线,把屋子照得发黄发暗。我和B对面站立,都斜靠在桌子上,谈了足有五分钟,我敏感的意识到他想拉拢我,不显山不露水地与我套近乎,夸耀我的销售业绩。具体谈话内容我已想不起来,从他那出来后,我十分确信,他试图架空老板,建立以他为首的销售网络和人脉圈子。虽然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但行迹隐现,当前处于拉拢亲信、招兵买马阶段,早晚必有大动作。
我与客户约定在对方的办公楼商议重大事项,总管A亲自为我安排车辆,而且安排的是老板的专车。从A暧昧的表情可知,他暗自操着和B一样的心思,试图建立属于他的宏图霸业。我不动声色,任由老板司机把我拉到X集团总部大楼,我交代他把车停在花坛边,一刻不能离开。如果谈判崩裂,下一刻生死时速,分秒必争。
X集团老板Y是个强势的女人,面对我咄咄逼人,不可一世,摆出两条路让我选,要么离开公司为X卖命,要么把东北市场经营权交出来。我向来吃软不吃硬,拍案而起,谈判破裂。我扭头就走,身后听见Y交代助手Z:“想办法把他扣下。”本来是小声说的,以我离开后的距离不应该听到,但不知道我的耳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灵。
虎落平阳被犬欺,在人家地盘,是虎也得卧着。我不知Y的深浅,在对方大楼更是不安,所以三步并作两步紧往前赶,怕对方在电梯总控上做文章,我走的是大楼正中的宽大楼梯。步梯是一中两翼格局,采光非常好,装修得也十分华丽,但我无心驻足欣赏,只管快步流星走路。以我的步速,一般人赶不上,但我耳听背后声,Z并没有被我落下,而是紧追不舍,始终保持一定距离。
在别人一亩三分地,迟则生变,现在看不出有别人围追堵截,还有好几层楼,下面是什么情况还不保准儿,于是我施展出下楼绝技——手按扶手滑行大法。今天楼梯格局对我施加了考验,往常我都是右手滑行,今天从右侧下的楼,由于着急也没想着往对面窜,直接左手下滑。因为不习惯,开始还不是很顺畅,慢慢地渐入佳境,到三层以下时已如盘桓飞翔,Z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甩开Z,出了一楼大厅,径直向北走,老板的专车就停在右侧花坛边。司机没闲着,拿着根水管洗车,冲的到处是水。我心说,你还有这个闲心,你的老板现在群狼环伺,马上就江山不保了。
“快开车走,后面追来了!”
我大喊着来到车边,司机悠悠地卷着水管,好像没听见我的喊叫。同时有个女性大客户向西走去,身上穿着红色套装,脚踩高跟鞋,手拿文件夹。
“你走你的吧,别管我了!”我说,心想您自求多福吧,但愿别把你扣住,然后去追女客户。
这是我们最大的一个客户之一,此时此刻出现在竞争对手办公楼前,我不得不提防。
我紧追几步说:“快点走,有人要对付我们。”
客户似乎也没听见我说话,更没看见我这个人,继续慢条斯理地向西行,经过右边的花坛,进入花草间碎石子铺就的小径。我又追了几步,凑得更近些,按说可以听见了,但我连说几遍,对方仍然充耳不闻,拐入西边别墅的栅栏门。
这是哪里?既然不是与X集团见面,我就没有必要那么紧张,于是我跟在后面仔细辨别。哦,原来是董事会C老的住处,他是老板的父亲,也是出资最多的大股东。这样我就放心多了,当C老走出屋门,来到院中时,我向他简单说了X集团的阴谋。哪知道C老微微一笑说,他已经知道了,B刚刚告诉的他。B如何得知,打得什么算盘,讨好董事会还是另有图谋,我边走边想。在别墅后面的小径上,我碰上董事会D老,他是老板的岳父,端着小紫砂壶,面带微笑,由大管家A陪着。
“你也来给老C贺寿了,走,咱们一块到前院。”D老喊住我说,“公司的事我都知道了,辛苦你了。”
我看了看旁边一脸媚笑的A,顿时感到事情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复杂,每个人都深藏不露、讳莫如深,只有我傻瓢似地跑来跑去。上层的动静我毫不知情,也从来没有关心过,竟然不知道C老的寿诞之日,还冒失鬼一样的闯进来。A和B早已在领导层活动,枝繁叶茂,各有千秋,我这个老三还指不定保的保不住,累死也白忙活。
我随着D老回到前院,东边一块空地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是公司的高层,还有少数几个客户。两个大佬会面,和和气气、一派慈祥地站在台阶上,大管家A伺候在身边,大喊:“人到齐了,贺寿操开始!”
人群立刻操练起来,有人喊着口号,只跳偶数,不跳单数,跳六拍,一直跳到十二节。起初我没有注意到是谁喊的,跳着跳着人群散开,才看清是站在我前面的市场部总经理B喊的,他穿着的白色上衣紧紧箍在身上,勒出一条条肉痕。别看肥胖的身躯,身形步伐一点也不差,而且口号嘹亮,语气节奏没有半点误差。
人才!我暗叹,董事会被他们哄得团团转,不知道何时葬身在此人手中。我第一次跳贺寿操,还有点不习惯,时常乱了节奏,幸好我反应快,能跟着B的身法快速调整过来,不至于让老寿星难堪。
我们面朝东跳操,西面骑来一辆自行车,玩着花活,慢慢地接近,我顺着动作就势观察,原来是他!
这个人之前跟踪过我,他自认为做得很隐蔽,但早已被我瞧出端倪,今天竟然明目张胆的刺探到这里。他从做操的人群中穿过,谁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以为是过路的人,我也不敢声张,在尚未得知他是谁的人之前,任何举动都是鲁莽的。
晚上我就睡在别墅里,C老给我安排了一间小客房,睡醒后我发现王牧之睡在我身边,揉揉眼再一看,凌子也在,房间和床铺愈发显得窄小。我不敢惊动他们,悄悄起身,掀起毛毯,在北墙围台上拿起一只亮银色的钢笔,想把刚才的梦记下来。可是找了半天,只找了一块纸——叠成骰子一样的纸,上面布满印刷铅字,只有一面字数少些、淡些。有聊胜于无,我记了两个字后,钢笔不出水了,天还没有亮,如果不及时记下,再睡一觉可能什么都记不起来。
“爸,你又写梦呢?”王牧之抬起头,迷迷糊糊地说。
“又写这个,没完了!”凌子探起身。
我摆了摆手,示意马上就好,着急地找其他笔,笔筒里有几块橡皮,有几只小卷笔刀,就是没有铅笔。于是我又拿起那只钢笔,寄希望于甩甩后可用,这时我发现它是两头笔尖,握笔的笔杆位置一头长一头短,笔尖倒是很相似。开始感觉像签字笔,把笔尖拿到眼前才看清,是普通的书写笔,骰子上写的字也是普通笔画。我甩了甩短头,不出水,又甩甩长头,终于可以写上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