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流民蜷缩在繁华盛景下的泥淖里,将他们逼上绝路的不是哪位权贵,哪方势力,而是这个只顾着粉饰太平是朝代。”
沈庆文声音微弱,却坚定不移。
“起义是整个朝代悲剧的聚结,也是新朝代的序幕。”
“姑娘可以想象一下餐餐啃树皮,摘野果的日子,想象一下日日磕叩求打赏的卑微姿态,想象一下年年劳碌奔波,风雨兼程,而这些只是为了那点微薄的生计,有些穷人买二两面粉,伴着井水咽下,然后开始一天的劳作,而有些人随手就是几百上千两银子,挥霍无度,豪绅一掷死千民,这难道只是我在一朝氏中为了韵调而作的无病呻吟么?”
沈庆文的语气并不肃穆,甚至有些玩味与讽刺。
王昭君小腿一提,踏入车厢,坐在沈庆文旁边,无奈道:“我知道你们有你们的负担,但禀告李昭渊,让他大刀阔斧地解决此事,不是也行么?”
沈庆文坐起来,倚在车壁上,摇头道:“这件事归根结底就是皇上松散了民心,若是再以暴制暴强行镇压,日后必定酝酿更大的动荡。”
“世人都说君权神授,可李昭渊就算是神也倒还好,无非是拥有力量,但他若是把自己当做至高无上,不可忤逆的上等人,那便是麻烦事,在我离京前,有一次朝议上,他以敦煌城七万百姓换掉了于阗十万百姓,竟然能笑出声来,我那时在乾坤殿听得毛骨悚然,想必和我一样的也不少。”
王昭君一脸后怕,坐在沈庆文身旁:“还好如今的李昭渊爱美人不爱江山,否则天下哪有安土可言。”
沈庆文孱弱的身子微微舒展,仰头道:
“不对,他眼光毒辣,一眼相中蒋公琰,樊院长说李昭渊当时是霁颜之笑,也许是我不太擅长斟酌他人情感吧,但他确实不显残暴,不颂武力,其实他本可以做一位明哲保身的贤君……不对,其实他现在也可以做一位明君,这和赵书怀没有关系。”
王昭君一脸呆滞,车厢外的柳树枝上有布谷鸟在啼叫。
“他若是生在九国博弈间,我想,历史的天平会不可避免的倒向他。”书生用手拂开车窗,春气渗入车厢中,他的眸子多了一丝精神气。
王昭君深思一会儿,注视着赏鸟的沈庆文,轻笑道:“我懂沈大人的思虑,总之用武力逼迫自己的百姓就范是无稽之谈,对吧?”
沈庆文没有回头:“所以才不能让他知道民间有谋反势力,他太好猜了,比陈茕还好猜。”他渐渐回头,回以轻笑。
忽然,苍白袍女子拉开车帘,见这对男女相互对视,有说有笑,顿时祥怒道:“我很好猜么?”
沈庆文本就满头热汗,陈茕这一问,书生又是虚汗不止。
陈茕见书生神情呆愣,挥挥手,不耐烦道:“算了,看你生病的份上,就不教训你了,我生火煎药去。”
女子合上车帘,手提药草走向寺庙,心存悸动,她扪心自问道:“真的那么好猜么?”
王昭君也下车去帮忙,回头向车里人嘱咐道:“我虽然不喜欢死人,但我认为横死是无法避免的。”
沈庆文在车厢中轻笑道:“我也曾这样以为,直到认识了蒋公琰。”
“他说,民众其实不怕吃不上饭,不怕光着脚,不怕衣不遍体,甚至不怕死,他们怕的是看不到前途,他们怕的是那卑贱二字,他们怕的是将来与世世代代都会陷在脚下泥淖中去,愈来愈深。”
王昭君嗯哼一声,习以为常。
“我觉得秦淮关在江城的那位朋友说得很好,我们如今的出路看似很多,实则单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