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百姓骨子里的保守,与他们的彪悍民风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点,白磊从当初推广新作物时就领教过,当初威逼利诱,甚至让人放火烧庄稼,最后还是靠和林飘然一起,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领,才糊弄住黄村的村民。
经过大半年的实验,新作物在安闲庄推广下去了,然而在其他地方依然举步维艰。面对其他事物,剽悍的大宁人或许会尝试一下,但面对人们生活耐以生存的粮食,几乎所有人都持怀疑态度。
白磊也曾私下让女帝陛下在全天下推广那些新作物,但无论是女帝的个人态度,还是在和大臣商量后得出的结果,都是不行。原因很简单,桑农乃立国之本,不可轻易冒险。
白磊也提出过试验田的提议,可最终也没有下文。
推广新作物是白磊在这个世界最想干的一件事,朝廷指望不上,就只能靠自己。
吴小瞑曾说,在外人眼里,安闲庄这种东家把租子降到三成,逢年过节还给佃户发红包的地儿,上到地主下到佃户都是奇葩,就算地理的庄家种得再好也没人会效仿。所以,白磊把主意打到了安闲庄外其他地方。
按照前世节假日的安排,正月初七,已经开始上班了,白磊今天也难得干了一件正事儿。
他找来安闲庄大管家付庸,让他大量购买田地,开春让人全都种上新作物。
付庸听完白磊的指示后,脸色很古怪,仔细看眼神中似乎带着鄙视,像是看白痴。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白磊疑惑的摸了摸自己平平无奇的脸庞道。
付庸道:“庄主,你说的大量置办田地是指购置多少?”
“当然是越多越好了,最好是整片的,太分散不容易管理。”
付庸摇头,心想果然是这样,庄主啊,老夫是说你异想天开呢,还是说你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呢?
经过付庸解释,白磊才知道,在这个时代想要大面积置办上好的田地是多么难的一件事。
大面积的上好田地,一般都掌握在贵族老爷们手里,他们最不缺的就是钱,反而田地才是他们的命根子,如果不是家道变故,不说这些大地主,就是一般百姓也根本不会变卖田地,那可是大不孝,死后会没脸见列祖列宗的。
“春种在即,如此短的时间内想要大面积购置良田确实不现实,老付啊,你说咋办?”
付庸道:“买不到,那就只能租,上好良田还未必租得到,只能租一些劣质田地,虽然租金相对便宜一些,但因为田地分散,管理起来花费还颇高。”
白磊道:“行吧,就像你说的去租地种,有多少租多少,老夫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全部给我种上新作物。”
“庄主准备动用多少钱?”
白磊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他霸气侧漏道:“老夫是缺那几个钱的人吗,老夫是缺一个机会,一个让我大宁解决温饱问题的机会,干,花再多钱也得干。
”
普通百姓面对机会的时候会犹豫不决,遵循老一辈留下的经验,过着安常守故的日子。
但有些人,就像白磊说的,他们只缺一个机会,一旦抓住机会,便可一鸣惊人,比如胡有德。
当初他只是山沟沟里的一个县令,因为献冶炼精钢工艺有功,最终成了大宁历史上第一任冶钢局主事。
大半年来,随着冶钢局的生产步入正轨,胡有德也终于可以一展抱负,肆意的在新岗位上展示自己的才能。
每当夜深人静,和老婆做完运动之后,躺在床上的忽悠的总是忍不住想,自己会不会名留青史?毕竟新型冶炼精钢技术是自己献给朝廷的,天下最大的冶钢厂是自己一手促成的。
胡有德在官场浸淫多年,还没被这点小成就冲昏头脑,这种事偷偷想想就得了,想要名流清日还差得远。
如今的冶钢厂也就是一个靠着朝廷拨款的大作坊,若是不能做到自给自足,说不定哪天就没了,还提屁的名流情事啊。
胡有德还记得在西北时,装成王先生的白磊曾问过他三个振聋发聩的问题,其中一个是,如何获得更先进的生产力?
这个问题胡有德一直没弄懂,当然,这么大的一个问题,谁也不能说弄懂了。
胡有德唯一弄懂的是,不能像当初去马寒山那样,扯着国家大义,不管百姓死活的去抢夺炼钢之法,所以,这半年来他一直厚待冶钢工人。
这样做的效果也很明显,工人们干劲十足,工厂里一片热火朝天,炼好的精钢源源不断从高炉里运出。
但,冶钢局的花费,就像每天被送进高炉里的矿石一样,别人是花钱,胡有德是烧钱。
朝廷拨的款,很快就消耗得差不多了,下次拨款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胡有德这个年过得很不好,他一直在想如何找出一条生财之道。皇天不负有运人,这条生财之道还真让他给找到了。
说起来,这条生财之道还是托两位贵人的福,这两位贵人,一个是白磊,一个是女帝陛下。
当日在马寒山,白磊炼钢是想铸造几把耐用的锄头;女帝陛下在冶钢局案,赦免胡有德后,也曾让他快点炼出精钢,早日铸造出结实耐用的农具,以造福大宁百姓。
胡有德一直不懂,是自己太笨了,还是两位贵人太聪明了,为何国之重器的精钢只能用来做锄头?后来他终于明白了,精钢做锄头确实有搞头,绝对有搞头。
上好的精钢是给兵部,用以锻造兵甲之用,但一些少差一点的钢材铸造锄头却也绰绰有余。
为此,胡有德大年初三就上班了,用了三天时间,让人用那些不合格的钢材铸造了一批常见的农具,锄头、镰刀、犁等什么都有。
产品生产出来了,还要有销售渠道。
胡有德把主意打到了进来风头正劲的千金商会头上,经过多大打听,他终于得知千金商会的东家住在黄村的一个庄子里。
于是,初七一大早,他便用拉矿石的牛车,拉了三车新农具来到安闲庄。
胡有德也不知道这事儿能不能成,自己虽然是个官儿,但人家这么大的商会,肯定背景不小,见不见得到人还是个问题,没准儿还会被烂棍打出来。
胡有德心想:“就算一切顺利,至少要费一番口舌吧。”
然而,自报家门,说明来意后,没有任何人为难他,他就这样被恭恭敬敬的请去厅堂等候,瓜果、点心、茶水一样都有,就差一个年轻貌美的侍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老婆子。
然而,就是这个老婆子也没理他,人家看都懒得看他,忙着打扫厅堂,是不是还哼几曲当今最火的几首曲子,其中有一首胡有德听过自己婆娘哼过,好像叫什么《蜀绣。
胡有德心里很乱,心想:“这家主人还真是怪,要说不欢迎自己吧,偏偏又礼遇有加,待客之道该有的都不少,要说欢迎吧,怎么这么久都不见主人来?”
忽然,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姑娘跑进厅堂,喊道:“吴妈,吴妈,小白相公说生意上的事,爱谁管谁管,反正他不管。”
白磊不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所以安闲庄也没多少佣人,除了几个洗衣做饭的老婆子,也就浅香一个侍女。
胡有德来的时候,吴妈正在庄子门口扫地,就顺便把他给领到厅堂了。
吴妈是一介妇人,不懂生意上的事,只好让郭小小去找白磊。有客在,白磊来之前,她也不好离开,闲不住的她,只好这里擦擦,那里抹抹。
吴妈抱怨道:“少爷也真是,你婶子去酒楼了,其他人也做不了主,那就只能找你姑姑了。”
“哦。”郭小小应了一声,突然看到桌上的点心,她走过去,刚要伸手,又觉得不好意思,便说道:“胡县令,我能吃一块吗,就一块。”
“啊?”胡有德一愣,很久没有听到胡县令这个称呼了。
“你当初吃过我的烧鸡,我吃一口你的点心,我还吃亏了呢。”郭小小说完,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在胡有德诧异的眼神中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胡有德挠着头,心想这丫头好像认识我,可我什么时候吃她的烧鸡了?
不多久,见到一身白裙的林飘然后,胡有德更诧异,漂亮倒是其次,关键是怎么看着脸熟?
我有幸见过这般惊为天人的佳人吗?
再次见到胡有德,林飘然忽然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哼,当初在马寒山,就是你这狗官带人来抢夺炼钢之法,你当初不是很大的官威吗,今天终于还是落到我手里了。
林飘然笑颜如花道:“胡大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啊?不知夫人你是?”
“胡大人空手来的?”林飘然没理胡有德的提问。
“啊?”胡有德一头雾水,慌乱间说道:“本官带了三车崭新的农具。”
“咯咯,真是稀奇啊,小女子还是第一次听说拜年送农具的。”
“拜年?啊,不是……”
“胡大人不是来拜年的?”林飘然语气冷了几分。
糟糕,我怎么没想到呢?
胡有德啊胡有德,枉你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怎么还不懂规矩啊,求人办事,怎么能空着手来啊?
胡有德连忙道:“本官是来拜年的,而且还准备了一份大的贺礼……”
林飘然打断道:“就是外面那些破铜烂铁?”
“不是不是,这些只是见面礼,这不快春种了吗,贵庄良田万倾,兴许用得着,夫人若觉得比其他农具好用……”
林飘然又打断道:“胡大人觉得我们家不缺农具?”
“不是不是,我这不是一般农具……
“金的?银的?还是铜的?”
胡有德心里苦啊,心说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夫人说笑了,我这农具虽不是金银铸造的,但却是上好的精钢所铸,保证比普通农具结实耐用。”
林飘然点点头,问道:“还有呢?”
“干起活来,事半功倍。
“还有呢?”
“还有……哦,不易腐锈。”
“还有呢?”
“还有……还有……”胡有德心说,你一个劲儿的问有什么意思?看一眼保证你说好。
“没了?”
“没……没了。”
林飘然想了想道:“听起来不错,就是不知道事实如何?”
“绝对货真价实。”胡有德道:“别的本官不敢说,但这些新农具,本官保证一件可以顶普通农具三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