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城,景福宫,万春殿。
十月,初雪。
原本朝鲜王国的景福宫有五大殿,可惜在丰臣秀吉入侵的壬辰倭乱中最大的两殿勤政、思政被毁,如今王国财力薄弱无力重建,只能在万春殿办公。
初雪后的汉城天气已经寒冷异常了,不过似乎是这座宫殿的主人、国王李倧为了让大臣们“清醒清醒”似的,竟让大门洞开,于是寒风冷气肆意便在大殿里地游走着。
原本万春殿里是设置有地龙和火炕的,不过今日偏偏没有点着。
今年三十七岁的李倧自己一身金色的棉袍端坐在“龙椅”上,似乎并没有受到刺骨寒风的侵扰,不过他眼下的他面色铁青,双目紧闭,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右眼皮不断跳动,眼见得近几日是在惶恐不安的情形下渡过的。
大殿里一共只有四人,坐着的两人身体在微微抖着——不是害怕,而是冻的。
跪在地上有两人,一人赫然是平安道观察使、西北道都元帅金自点,另一人自然是全罗道观察使、西南道都元帅沈器远了。
在座的两人便是如今朝鲜王国的领议政(宰相)金瑬、李贵,都是李倧推翻光海君上台的大功臣,又是王国德高望重的宿儒。
金自点、沈器远两人正在讲述龟城、济州港的战事,当然了,“蛮贼过于强大,更甚于建奴,我等视死如归,拼尽全力,终究不敌”之类的话语在不断冒出。
要是放在以前,李倧必定是一声断喝,打断两人的叙述,然后施以严惩的。
不过眼下他却无意做这些事情——金自点、沈器远都是王国号称文武双全的人物,手下的将领也是以忠勇著称,若是他们不敌,放到其他人头上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
“难道朝鲜王国竟孱弱至斯?”
金自点的叙述中,接受尼堪的和议,偷运汉民的事自然是不会说出的,不过这么大的动静,李倧不可能不知晓。
不过李倧对这一节并没有责怪金自点。
这几十万汉民在朝鲜境内就像一颗震天雷,不知什么时候便会爆响,原本李倧曾派人到大明商议遣返这些汉民的事,可惜如今的大明就像一艘四处漏风的大船,表面上看似风光,内里已经左支右绌、岌岌可危了,哪儿里有余力来接回自己的子民?
这几十万人被尼堪接走李倧倒是大松了一口气,他不满的是金自点在龟城以及平安道水师两败之后竟然隐瞒实情,没有及时给他禀报。
全罗道的沈器远倒是第一时间便汇报了,当时李倧接到这个消息后一下便晕倒了!
五百艘战船,其中龟船百艘、大型板屋船四百艘,水兵几万人,这是王国遮护东西海岸以及投送兵力的关键力量,竟然都败在了那新任的奴儿干都司都指挥使孙秀荣的手上!
以王国的实力,其在沿海多处设有船坊,境内大山上的树木也很多,再建一些大船也不难,不过那也要一两年的功夫。
这一两年王国的步军能抵挡得住索伦人的进攻吗?
北边有有步步紧逼的建奴,东边有异常强大的索伦人,南边有不久前还侵入国土、烧毁宫殿的倭人。
唉!咱朝鲜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叹息归叹息,终究是要找一个解决之道。
李倧很快睁开了双眼。
“拿两个蒲团”
这是要宽恕金自点、沈器远两位了,两位大臣一听赶紧匍匐在地,“多谢大王!”
李倧将视线投向金瑬,他的首席宰相。
金瑬此时冻得有些支撑不住了,说话也有些哆嗦,不过他的意思还是表达得很完整。
“大王,微臣之意,那索伦人是大明钦封的都司指挥使,本身也是汉人,不如答应了他,无非在条件上多给王国捞取一些好处也就是了”
“不可”,李贵却出声发对,“别忘了金国与我等就隔着一条鸭绿江!”
“必须得做出抉择了”,没想到在没有两位领议政允许的情形下,沈器远却抢先发声了,弄得李贵、金瑬两人白眼频翻。
沈器远却不管不顾,“大王,微臣私下里与在我国境内的汉臣有一些来往,本来无非是切磋武艺,唱和诗词,不过一个偶然的机会听到一事……”
一旁的金自点听了此话本来是要马上大声呵斥他竟敢私下里勾结“汉臣”、“图谋不轨”的,所谓“汉臣”,是壬辰倭乱是因伤或王国挽留留在朝鲜的大明一些军将及其后代,听到“偶然听到一事后”也竖起了耳朵,他也想听听沈器远会说出何事。
“大王,微臣结识的这位汉臣是大王亲自抚慰过的千万里,他府里与大明有生意往来,前几日微臣得知一事,微臣听过之后也是大吃一惊”
(千万里,李如松手下大将千祥之子)
见所有的目光都投向自己,沈器远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这索伦人崛起于金国北境,听说两次都大败金国,第二次战后还与金国大汗签订了和约,如今大明恢复了原奴儿干都司的设置,就是让此人任了此职”
“大败?如何败法?”
皇太极第一次失败自然也传到了汉城,不过由于金国那边封锁消息,具体情形李倧并不知晓,或许朝鲜境内有知晓详情的,不过也传不到宫中。
“大王,金国大汗北返时受到此人的伏击,近三万精锐只有六七千平安回到辽东,还有近三万鞑奴也只有万余平安回到原本的牧地”
“啊?”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上次阿敏南下时,总兵力加起来也就两万骑,还包括了不少汉军,而就是这两万骑一路南下势如破竹,最后王京被占,连李倧也只能避乱江华岛,就是这一战造成了王国开启向金国俯首称臣的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