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少年一时语塞,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
突然,少年回过神来,往屋外跑去,跑到街上,往四周人家跑去。可是不管他去到哪里,都是一片的死寂,断壁残垣,破墙败瓦。一滩滩未曾洗刷掉的血迹,勾勒出一幕幕极近腥狂的回忆。
痛苦的记忆化作重拳,将少年无情的击倒。跪倒在地的少年,用双手不断的拍打着自己的脑袋,他痛恨这些不断浮现的画面,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凡人,终究是逃不过生死轮回。但你不一样,你遇到了我。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超脱生死,不入轮回的机会。你愿意跟我走吗?”祝无心走到那少年跟前,着伸出了关怀之手。
“超脱生死?”少年迟疑了一会,随后便抹去眼泪,并未起身,而是顺势叩首道:“道长救命之恩,卫真无以为报,唯有来生做牛做马,报答道长恩情。道长有好生之德,卫真恳请道长替“风茅村”上下一百二十三口亡魂做法超度,让他们早日超生。不受横死游离,不得往生之苦。”
“哦!卫真……这是你的姓名?我观你只是一山野少年,小小年纪竟也懂得横死之人,因心怀怨念,无法投胎重生的秘闻?”祝无心十分诧异道。
“回禀道长,弟子姓李,原名铁心。家父本是铁匠,便寄望我能成为铁石般坚强硬朗的男子汉。但弟子早年有幸结识了一位过路的道长,他年纪比您大些,亦是仙人般风骨。他说弟子与道有缘,便替弟子改名为“卫真”,取“卫道存真”之意。他本想带弟子上山修炼,但弟子因不舍得家中老父以及同伴好友,便以未尽孝道为由,婉拒过去了。如今家父已去,但为人子女的,仍想尽这最后一点孝义。待了却这桩心事之后,弟子愿意追随道长,服侍左右。”这名叫做李卫真的少年一扫先前的颓废,目光如炬的对祝无心说道。
“卫道存真……李卫真,甚好!你便随我来吧!”祝无心袖袍一拂,一道清风便卷起二人往村外的后山飞去。
不一会儿,便落在了山脚处。只见那山脚下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竟凸起了一个个的小土坡,定眼一看竟是上百个无碑的新坟。
李卫真哪里还能不知道那些黄土里埋的是谁,再次悲从心来,哭喊着跑了过去。
“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姓名,便没有竖碑,但横死之人也不宜立碑。不过今晚正好是他们的回魂之夜,我便让他们出来与你道个别,再送他们真正上路吧!”祝无心淡然道。
祝无心虽为异类修道,因门规所限而不得玄门真传;但却依旧神通广大,道行高深。
只见他无需符纸咒印,水酒香烛;也不设祭台,不立幡旗。仅凭一支竹萧,吹奏一曲招魂哀乐,便将那一百二十三口亡魂统统招来,于各自坟前显露真形。
一张张无比熟悉的面孔纷纷浮现眼前,这场恍如隔世的重逢,李卫真被泪水所朦胧的双眼,竟然有了一瞬间的空白,一股无法抑制的酸涩,瞬间冲上鼻头。
“柱子叔、张婶、豆花、二丫、奕大哥……大家都……”过于激烈的情感,如刀锋般割开了李卫真的咽喉,使他唯有哽咽,无法言语。
“真儿,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副死了老子的哭丧样像什么话?给我把腰杆儿挺直了!”
突然,一道如洪钟般响亮浑厚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一个虬髯大汉走到了李卫真跟前。
“李老汉,你确实是死了嘛!”
“我……那又怎样?我李崇虎的儿子,那日后是天大的人物,怎么能哭哭啼啼的像个娘们?”
“父亲,孩儿……”李卫真望着他父亲依旧魁梧的身躯,不怒自威却又满载慈祥的面孔,是那么的真切,恍若昔日。
然而,当他正想要伸出双手去握住父亲那温暖有力的大手时,双方的手却只能眼睁睁的交错而过。
握不住的风,牵不了的魂,试问活人又如何能与死人相依?
“没事了,至少你安然无恙,你没事就好。”李崇虎一只手虚搭在李卫真的肩上,满目慈祥的说道。他是个粗人,不懂得什么安慰的话,但此刻无论什么样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哀婉的箫声千回百转,道不尽的哀思,斩不断的愁肠。父子二人久久对视,一眼万年。这一刻钟残存的温情,已超越了时间、空间。
“真儿,记住为父说的话。李家男儿顶天立地,纵然身死又有何惧?以后你要好好的活下去,成为真正的男子汉。时间不多了,和大家个道别吧!”
强颜欢笑,只是不想离别太浓。李崇虎希望他的坦然,能够成为支撑李卫真好好活下去的信念。
“请您一定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一定会,一定会!”李卫真已经哭红了的双眼,似有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他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那以性命为证的誓言。
东方挂着的下弦月,揭示着黎明的即将到来。每一句道别的话语过后,便有一道白光冲天而起,飘往重生之地。
黄泉有知,念是苦;黄泉无知,更是苦。
这条离别的终路,终究是只剩下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