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十年前被作为弃子送至赵国为质,这十年来,秦赵交恶,两国之间爆发数次大战,而他这位秦国公子便成了赵国列卿用于泄愤与戏弄的玩物。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早已不是曾经的秦国公子,每日也需为生计而活,凡事也学会斤斤计较。
他不是长子,而独宠华阳夫人的阿公恐怕也早已遗忘了远在赵国还有他赢异这么一个儿子。
被遗忘,被抛弃的秦国公子,还算是秦国公子吗?
赢异心下叹了口气,拱手朝着连仇躬身一拜,开口答道:“望公子恕罪,赢异这就告退!”说罢,赢异抬脚便朝着殿外走去。
见状,苏靖心跳不由一丝颤动,缓缓吐出一口气,按耐住内心深处的慌乱,仍旧嘴角微微勾起。
而躺在主座上的连仇原本微眯的双眼立时睁开,抬眼望向苏靖,见后者一副尽在掌握的表情,便又眯起双眼,一动不动打起了盹。
赢异脚步不停,迈步走出大殿,殿内随即又只剩些许细不可闻的呼吸声。
“他已经走了…”
耳畔传来连仇低沉的嗓音,苏靖深呼吸了口气:“嗯,我知道…”
“…那现在,如之奈何?”
苏靖侧首望了一眼连仇,而后摊开双手,握拳,只伸出两根食指,指向自己的脑袋,闭上双眼,叹道:“想办法…你也一起!”
他终究不是吕向口中那个麒麟之才的吕迁,现在只能尽可能绞尽脑汁的想尽一切办法。
“嗯…有子长在,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说完,连仇直接无视苏靖的白眼,取了案上的酒爵,一饮而尽,随后舒爽地吐出一口酒气,顺势躺倒在席上。
不多时,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后,先前领着赢异进来的矮个子男人快步走进殿内。
“公子,那赢异出了府,便径直往东街去了…可要追回?”
“嘿,这厮…”闻言,连仇一下翻身坐起,望向苏靖,“赢异是当真想要抛弃他秦国公子的身份了?”
“无妨!”
苏靖睁开眼,低下头从腰间解下那枚黑玉虎形刻刀,抬眼望向矮个子男人,沉声道:“将这黑玉刻刀送到赢异手中,就说信阳君已不需要,如今便赠予他。”
连仇抬手撑着桌案,望向被矮个子男人接过去的黑玉刻刀,若有所思,半晌,开口问道:
“倘若那厮不接受呢?”
苏靖微微一愣,随即摇了摇头:“信阳君的礼物,不管如何,他都得收下。”话音刚落,便听连仇再次开口。
“那倘若,赢异直接忽略,或者…甚至是将其直接丢弃…”
闻言,苏靖一下默然,半晌,便听一旁的矮个子男人开口回答道:
“凡事可一而再,不可再而三,对于一个已经失去志气的人,世间便再无人可救之!而于公子而言,已算仁至义尽…”
话音未落,苏靖不由心下一叹,对于连仇而言,的确算是仁至义尽。
但对于他而言,让赢异找回原来的志气可是任务目标,倘若这次也无法动摇赢异做一只咸鱼的想法,那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只怕会愈加艰难。
一时间,苏靖不由思绪万千,连带着那矮个子男人何时退出大殿都未曾察觉。
苏靖无奈摇了摇头,转过脸却看见主座上空无无一人,正在这时陡然瞥见连仇不知何时已然趴在他身侧地上,双手支着脑袋愣愣地盯着他。
看到苏靖望向他,连仇翻身爬起,盘膝而坐:“子长莫非还有想法,方才一直愣愣地出神沉思?”
“在下苏靖,公子莫再叫错!”苏靖摇了摇头,转过脸,从身前的桌案上端起酒爵,一饮而尽,方才沉声继续说道,“我不过是区区一介商贾之子,名声或许也仅限半个荥阳城,还是因为与你信阳君私交甚好。”
“楚国烟波楼绝不会无故前来刺杀一个无名小辈,除非…此人与他们的目标有关。”
“那么昨夜刺杀失败之后,烟波楼的人绝不会就此罢手。若是不想从此隐姓埋名,苟且偷活,现如今必须得借来助力。那赢异于我而言,当真是天赐良机。”
连仇闻言,默然不语,低头沉思片刻,方才抬起头:“那么我呢?难道就不能成为助力?”
苏靖转过脸,望向连仇,久久注视,半晌,叹了口气,沉声道:“如果…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你呢?”
连仇脸色陡然一愕,缓缓从地上站起身,眉头微微皱起,若有所思。
“那厮…莫非你方才已有对策?”
尽管苏靖的确有一丝想法,但方才仔细思虑,总觉不妥,这时连仇问来,他也只好点了点头,开口低声道:
“此时的赢异说到底也只是久居赵国,对希望失去了信心,但倘若他身处秦国,重新获得一切时,那曾经失去一切的经历就会催生出最阴暗而又病态的野心吧。”
“你该不会是想把他绑回去吧?”
连仇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苏靖,而后者望了一眼他后,便重新斟了一杯酒,开口道:“我可没这么说…”
“你就是这么想的是不是?”连仇一边面色凝重的望着苏靖,一边走回主座上,盘膝坐好,陡然一拍桌案,“我觉得可行!”
闻言,苏靖惊异的望向连仇,只见后者一脸兴奋,不由翻了翻白眼,转过脸不去看他,抬手端起酒爵,正要喝下,便听连仇开口问道:
“那接下来呢,如何才能让那厮登上秦国王位?”
苏靖端着酒爵,仰面一饮而尽,极为舒畅地吐出一口酒气,低声笑道:“关键便在华阳夫人身上!”
“我曾听闻安国君最为宠爱华阳夫人,可惜华阳夫人至今并无子嗣。”
回忆起从吕德处获知的消息,苏靖不由再次响起吕德的音容笑貌,眼光一暗,而后低声道:“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我想,华阳夫人恐怕也急需一个人来帮她稳住她的地位。”
不见阳光的大殿之内,不知从何处吹起一阵冷风,吹动着火光微微摇曳。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忽然传来一串急促地脚步声,“哒哒哒”,随后便见一身粗布麻衣的赢异手中紧紧握住黑玉刻刀快步走进殿中。
“来者可是秦国公子赢异?”
赢异抬眼望去,只见大殿主座上空无一人,只余下方左侧端坐着一人,正在自斟自饮。见状,他忽然一下拱手而立,朗声答道:
“正是!”
闻言,那人嘴角忽然勾起,抬眼望向赢异,而后一抬右手指向右侧的桌案。
“如此,公子还请入座,信阳君暂且有要事在身,这宴会便由在下招待!”
赢异脸色一喜,快步走至桌案边,俯身恭敬坐好,而后这才低头看了一眼桌案,只见酒爵之中满溢着散发浓香的美酒,当即双手短期酒爵,朝着对面恭敬拜道:
“还请先生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