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慈听得两眼陡然一亮,笑道:“哈,先生这般说了,想来也是不错。俺师傅他老人家教我武艺时便说过,‘万事因缘、为而不争’,俺当时只觉得师傅所教的武功神奇,净是顾着钻研招式技巧,却没花时间来好好研究这其中的道理。等到现在年岁大了些,方是懂了些师傅收俺为徒时的本意。先生,师傅说俺‘口拙性实’,若非遇到大贵人,这辈子都难有什么大成就,所以要俺这辈子都要‘全性葆真,不以物累形’,好在这乱世间安身立命。呵呵,俺今日偶遇了先生这样的大贵人,又能与您做成了好朋友,想来是俺到了‘为物所累’的时候啦!”乱尘亦是笑道:“我曹乱尘乃是个浪荡的穷酸小子,眼下连吃的喝的都是讨自你的,真真是‘既不富也不贵’,又岂能是你的‘贵人’?兄弟你是我的贵人还差不多。”他说的本是风趣,说话间双手又是学着太史慈那般夸张无比的比划,那太史慈一着急,更是拿双手乱划,二人这么一闹,皆是哈哈大笑起来。
想来乱尘漂泊尘世已久,被那情爱所累,何曾有过这般的畅快舒怀?可这太史慈热情似火,竟在潜移默化间影响了乱尘,教他淡化了心间的情愁,竟偷得了这半日的闲情。此刻春日已是西斜,江南水气湿润,夕阳似那金轮,撒得满天满地都是霞光,二人并排坐在溪边,燃着篝火、吃着烤鱼、喝着美酒,春风乍暖还寒,将酒香、鱼香与漫山四野的芳草香气尽搅在一处,教人好生的惬意。乱尘喝过一口美酒,说道:“太史兄弟,你这师傅倒也有趣的紧,他知道你的脾性,故而因材施教,传了你这般接引阴阳水火的神功。有所谓‘万物自天成,盗者本无心,光阴若逆旅,生死不及情’,这夷人的奇门功法说来真是妙巧,竟与咱们道家无为自成的心法如此吻合。呵呵,想来乾坤万物,形象虽是万千,但定理终是如一,岂有不能合辙的道理?我先前尚有汉夷两分的妄念,可真是落入世俗的窠臼了。”太史慈笑道:“先生莫要掉书袋啦!再说下去,俺还以为是在和师傅一起喝酒呢。”乱尘故意一本正经的说道:“那有什么不好,还省的你万水千山的跑到滇南去,你可要好好的谢我这个‘师傅’才是。”他这般故作正经,颇有几分严师的模样,把太史慈笑得前仰后翻,好一阵才捂着肚子,搡了乱尘一把,道:“先生是先生,师傅是师傅,你可莫要占俺的便宜。”乱尘将头似个教书先生般摇着,笑道:“岂敢,岂敢。”
二人笑了一阵,太史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先生,你是不是在滇南见过我家师傅?师傅他老人家可还安好?”乱尘道:“我自长安城南下,到了荆襄地带,再沿着长江往东行,到得这神亭岭,路途不过数千里,却也走了小半年,又怎会翻山越岭,去了西南边陲之地?况且我不通夷语,纵是见得了你家师傅,也不知如何请教啊。”太史慈奇道:“先生一会儿‘夷人’、一会儿‘夷语’的,与我师傅有什么干系?先生,莫要与俺打哑谜了,是不是先生这一路上听得俺师傅在滇南夷人处施符治病,所以与俺来开玩笑了。”乱尘道:“你的授业恩师于老前辈乃是我道高人,符箓丹水、济人布道乃是常事;不过你那夷人师傅也会扶乩画符、鞭笞百鬼,倒也是巧的很了,”太史慈越听越糊涂,说道:“什么夷人师傅?俺太史慈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师傅啊,先生可是弄错了?”乱尘讶道:“那你的‘东巴火风水’神功是哪位高人传你的?”太史慈眉目已拧成一团,道:“先生可是喝醉酒了,什么‘东巴火风水’神功,俺听都没听过。”乱尘追问道:“那你方才引火烘身的是什么功法?”太史慈道:“师傅传我的内功啊!俺太史慈是个笨人,师傅传我的道家内功练了十余年,才勉强学了个三成,便是这三成都囫囵未化,我本家功夫都没学到家,还能有其他什么功法?”乱尘这才明白了过来,原来这太史慈用的仍是道家内功心法,只不过道家各流各派、俱有秘辛,虽说是大道同归,但修炼的方法却是千奇百怪,故而有了功力高下、悟道先后之分,想到此处,乱尘心中叹道:“还是我自个儿见识短了,总以为通读天书、又细研了多年,于天下武学已多少有了些了解,看来还差的太远了。”
太史慈见乱尘沉思不言,以为他不信自己,急忙解释道:“先生,师傅当年授艺时传了我一门内功心法,叫做‘混元一气功’,他说这门内功乃是列子祖师所遗,瀚海无涯、精深无比,俺要全部学会,须得苦练三十年,至于融汇贯通,可能终一世而不能。说来惭愧,这‘混元一气功’要心与意混、意与气混、气与力混,俺练了十多年,才勉强通了手足太阳、太阴四脉,至于其他的少阳、少阴、阳明、厥阴八脉却是连门径都未进得,故而刚开那烘烤衣服的法子难为情的紧,说是武功都不算数,只能算是把戏。”太史慈言语解释间,乱尘脑中思绪飞转,已是明白了这其中的妙诣,心道:“于老前辈贵为天下五奇之首,引领一代武林,果神人也!依太史兄弟所言,这混元一气功以道为本,体合于心、心聚于神、神混于气、气归于无,混阴阳之力、成混沌之初气,修身也好、论武也罢,自然是摧枯拉朽、无物不达。哈哈,这功夫于寻常的奇经八脉通达方法之外另辟了一条蹊径,本是极高深晦涩的功夫,倒是太史兄弟有趣的紧,十二正经只通了四道,便可想出这般有意思的用途……咦,我既已通了周身血脉,何不助他将这其余的八道正经给通了?”他主意已是打定,便打趣说道:“太史兄弟,你我投缘的很,我今儿个喝了你的酒、又吃了你鱼,自然不能空手得了你的好处,不然以后江湖上传闻,‘鼎鼎大名的太史慈太史将军年少时哪、还被个野小子占过莫大的便宜。’想你到那时已经是个大将军、大侯爷,怎么能被人乱嚼了舌头?不成,不成。”太史慈自然也明白了乱尘的玩笑意,接过话道:“先生所言极是。只是俺看你囊中空空,身上也不见得有藏得银两的隐秘处,看来先生今日欠俺的这桩便宜还不怎么好还呢。依俺看罢,先生不如将自己卖与了俺,也不消为俺做那浆洗衣物的下人活儿,只消得陪俺吃酒快活便是。当然啦,先生时间金贵,俺就只买你三天,过了三天,便是先生赖着俺,俺也不答应。”
乱尘连连的摇头,故作思考状,想了一阵,笑道:“兄弟这桩还法倒也不错。只不过我是个浑人,讲究现时债现时还,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你这隔夜的买卖我做不来。我倒有个好法子,不过这法子可做不可言。”太史慈双手一摊,装作无奈的说道:“先生说是如此,便是如此罢。”二人互瞧着对方一本正经的模样,心里头皆是强压着笑,只看了一阵,太史慈终是先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倒是乱尘笑的文雅些。二人笑了一阵才缓过劲来,乱尘正色道:“太史兄弟,我问你三桩事,你要如实答我,不然我非是帮你,反是害了你。”太史慈见得乱尘神色端正,不敢说笑,又猜不出乱尘究竟要做什么,道:“先生请问罢。”乱尘道:“你这混元一气功可是不修奇经、不通八脉?”
太史慈点头道:“不错。师傅说,咱们这混元一气功,不通那奇经八脉、专攻人体本身的十二脏腑,乃是奇奇为正、以根为学,居人体之正,合阴阳于一,有无穷端的变化。”乱尘若有所思,说道:“古来丹田气海归奇经,欲练内功者,须藏形于身、隐气于海,这丹田一穴是如何也要练的。奇经八脉,说是‘奇’经,实为‘正’经,无论道门魔门,丹田不走、万路难达。可你这位师傅却是另辟蹊径,从人体本常出发,养十二正经以济奇经八脉,有道是‘沟渠’为江、‘湖泽’岂不满溢?而这十二正经双分阴阳,正印了乾坤二相,乃是天地本能,老子云:‘一生二,二生万物’,这阴阳一分,金木水火土轮回即出,人体五行、变而无相,故而你能引火攻身而不焚,其实乃是同宗同源而已。”太史慈听到这里,眼睛陡然一亮,说道:“先生这番话,俺似是听师傅说过,不过当时年纪太轻,不明白师傅的意思。今天听先生这么一说,俺这混元一气功练至大成,这金木水火土均可驾驭了?”乱尘笑了笑,点头道:“那是自然,眼下你已能‘借火’,但假以时日便可‘遁火’,将来更可至‘驭火’,有道是一路通则万路通,至于那金木水土四行,又岂有不成之理?”说到这里,乱尘脑中也是想起天书中的诸多理学,感慨道:“其实道法高深无尽,这驾驭之术亦只是初窥门径而已。只是人力有限、命寿有时,短短数十年间,无数的人来事往,总要被那情爱悲欢所累,又哪里来的缘分去穷究天地?”
太史慈听乱尘说得可驾驭五行、乃至更高一阶,也不去管他后面所讲的何意,只是欢喜,急忙问道:“依先生所言,他日五行皆可驾驭,岂不是可学那碧游老祖,新锻了地水风火、重开了日月天地?”乱尘听的一惊,心道:“太史兄弟倒也心大的很,竟要学那碧游宫的通天老祖,要重新开天辟地!”但他拿眼望那太史慈,只瞧他铁甲红盔,虽只是小校的服色,但气势却是一如吕布、孙策等人那般的威风英武,端的是豪气四发,乱尘见得他这副模样,转念又想:“时值乱世,太史兄弟有心闯将一番事业,自然是心比天高、无畏无惧。呵呵,古来建功立业者,哪一位不是雄姿勃发、挥洒苍穹?乱尘啊乱尘,你以为世间人都如你这般的浪荡,浑没个人样,连半分的志向都没有么?”念到此处,乱尘神情渐是转悲,叹了一声,幽幽说道:“兄弟你好大的志趣……只不过古往今来的豪杰无数,各个都是气焰万里,但总归是受囿于天地、难脱其窠臼,能重开天地的倒是未曾有的。兄弟既然有这股气势与念想,将来说不定可成前人所不为,乱尘也就拭目以待了……”他本是勉励之语,那太史慈听了却是连连的摇头,大声笑道:“俺太史慈何才何能,敢要去开天辟地?只是俺师傅念这尘世万生俱苦,总想着天下归一、人心统安,可苦于天地已成形制、命理亦是无可更改,只得游走于世间,终日里施药治人,可世人如那沙海,仅凭脚力亲为,又要渡到何时?况且凡心已恶,若要向善,难于登天,便是俺师傅医术再高,也只可医身却医不得人心……先生既说这混元一气功可妙至造化,俺师傅精研这桩神功已近百年,等到时机到了,便可再开了天地……”他说到此处,乱尘便已懂了他怜悯师傅辛劳的心思,心中道:“太史兄弟倒也是好一番孝心……可他终究是经历的太少了。自古以来,明君圣人代有迭出,哪一个不想人心思定、乾坤正清?于吉老前辈修为崇高,想来世上已无难事,怕只怕山河易改、人心难变。纵使将来改了天换了地,这时光一长,人心又是不古了。”
那太史慈生性耿直,乱尘此番作想,颇有悲观之意,乱尘不想冷了他救人济世的热心,便不与他说这般丧气的话来,岔开话题问道:“太史兄弟,那你师傅也未曾教你盘坐入定之法罢?”太史慈挠了挠头,说道:“师傅确实不曾教过。当年俺刚拜在师傅门下,也央求过师傅传俺筑基的盘坐法门,可师傅说世上所有的盘坐法都是绳索,也许能助人聚气修身,换来的却是囚身困命,这桩买卖实在是划不来,所以无论俺如何求他,他老人家也不肯教。”乱尘虽未见过于吉,但听这太史慈三言两语的讲来,越来越觉得这于吉有趣的紧,不由得笑道:“兄弟,不是令师不肯教,而是他便是想教也没得教。”太史慈不解其意,诧道:“先生这是何意?”乱尘解释道:“常人盘坐静修,锻的是奇经八脉,有所谓养精蓄元,内守丹田、外放真气,这是寻常的武学之道。可你这混元一气功却不修那奇经八脉,只攻十二正经,乃是从本源出发,为无为之事、乐恬淡之能,从欲快志于虚无之守,故与天其寿、与地其穷。”太史慈仍是不解其意,追问道:“先生莫要讲大道理了,俺是个糊涂人,听不明白先生说的话。”乱尘微笑道:“你这混元一气功练到最后,已与那天地同寿同体了,还需分什么人、天、物、事之别,花大把的精力去练一个肉体凡胎?”乱尘这么一说,太史慈豁然醒悟了过来,笑着大嚷道:“俺明白了!俺明白了!先生与师傅的意思是,盘坐为小道,混元为大道。就比如有一大缸美酒和一小壶浊酒让俺选,俺肯定要选那大缸的美酒是罢?嘿嘿,师傅他老人家待俺可真好。”他越想越是高兴,尽是连翻了好几个筋斗,乱尘亦是喜欢他这般的率性而为,待得他消停了些,方是继续说道:“最后一件事,你练功是否已逾十年?”乱尘顿了一顿,又是说道:“此事至关重要,你须得如实答我,如若不然,将是万劫不复之地。”太史慈见乱尘问的庄重,不敢怠慢,想了好一阵才说道:“俺六岁时遇到师傅,前三年师傅只教俺做他捣药配方的童子,闲暇时也教俺读过一些医术与道学典籍,可俺是个大老粗,又怎会学得进去?只顾着终日里出去调皮惹事,师傅的医术道学,一分都没学到。待得九岁时,师傅见俺志趣不在医道,便传了俺这混元一气功,另外又传了外门武功的总纲。俺只有总纲,却没有具体招式的形制,所以到现在武功都不上不下,与那庸人打架或许能赢得几把,可遇上先生这样的大高手,却是如何也不成了。”乱尘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武学者,一内一外,以内为基、以外为演,在精不在多,令师乃是大宗师,这因材施教故而是错不了的。”太史慈又说道:“俺记得那一日乃是清明节气,师傅于家父坟前授艺,俺如今已是年满十九,这样一算,已是有了十年了罢?”乱尘心中思索道:“清明时节……往年清明之时,常山上冰雪未融、春草未发,可如今这江南之地已是桃红柳绿、一派春光,且是这几日我逾走逾是觉得温暖,隐隐然有那温热之感,怕是已到了端午前后罢?而且太史慈兄弟前三年虽是未学武功,但追随贤师,总有潜移默化之功,这十年之限他应是过了。”乱尘脑中既是消了顾虑,便说道:“我先前见兄弟展现绝学,但见得你天庭饱满、精气外溢,非得十年寒暑之功不能如此,但事关重大,当得有此一问。”太史慈道:“先生问话,不敢说假。”乱尘道:“既是如此,你且闭眼平躺于地。”
太史慈虽然到现在都不明白乱尘所问所为,但他素来仰敬乱尘,乱尘既是如此说了,他当即依言而行。乱尘见他已是躺好,当下宁心专神,将周身内力齐汇于丹田气海,一混之后便是双分,须臾的工夫,他双手虎口间已是纯阳与纯阴两桩截然不同的内力。他此时面对太史慈颅顶盘膝而坐,双掌一左一右按在太史慈左右太阳穴上。现时乱尘的内力雄极浑极,天下间已无第二人可与之相比,他此刻两手间的又是纯阴与纯阳的真气,饶是那太史慈内力不俗,可初接这阴阳二气,身子遽然猛颤,犹如被电击了一般。他虽是明白乱尘绝无加害之心,亦是想咬牙强忍住这般苦痛,可左脸如那烈火灼烧、右脸又似那冰河寒冻,这一热一寒交相而冲,瞬时间已汇至顶门。想这阴阳二气乃是乱尘毕身之功,二者在太史慈颅内冲抵战杀,有如那龙蛟互缠,如此剧痛,甚于那刀剑枪伤百千之倍,太史慈又能如何忍得?他口中不住的狂叫,双手下意识的来撕自己头颅,恨不得在自己颅顶开个盖来,好让那阴阳二气冲脱而出。
可他双手未至颅顶,却听乱尘缓缓说道:“物有阴阳,阴阳有太少之分。兄弟生性质朴,眼中常是对错之分,故而你练这混元一气功只能通那太阳、太阴,而不得旁冲那厥阴、少阳、阳明诸路。我现在所为者,乃是引我自身阴阳之力,在你体中并分一十二路,以那牵引之势,带着你自身的内力游走三个周天。三周之后,你十二正经便可俱通,你也不消再候那三十载光阴,今时今日便可与天下英豪争雄了。不过万事万物,不可强求,兄弟若觉难受异常,便是时机未至、神功难成,与那天数定命所冲,此间分度,兄弟自己把握。”太史慈虽是痛苦难当,但也听得明白——此下乃是乱尘自损内力,做那引渡之功,好助自己通了十二正经、提前三十年练成那混元一气功,他心中大是感激,遂是强咬着牙,将意欲挠头的双手缩了回去。乱尘见他双手收回,掌间的内力又催,直疼得太史慈龇牙咧嘴。乱尘见太史慈已是忍住了这般痛楚,稍是宽了心,十指随心一错,有如操纵无形的绳索一般,将那阴阳二气在太史慈顶门陡然拆分。这拆分阴阳二气乃是须臾之间,又是拆为一十二道,此间疼痛,犹如十二把快刀齐撕一般,可真是疼煞了太史慈。可太史慈始终双眼紧闭,牙齿将嘴唇都咬出血来,身子却仍是一动也是不动,此时此刻他脑中所想的,无非是——欲成大事者,须得忍那常人所不能忍,俺既有扬名立万的宏愿,若这点苦都受不了,还逞什么英雄?俺要是现在教先生松手,这可是将俺一生的前程尽是弃了!
乱尘见他脸色如石,心中不舍之余更起了愧疚后悔的心意,可太史慈强意如此,自己若是中途收手,岂不是拂了人家兴意?他只这么一犹豫,掌中引领太史慈自身内力游走十二正经的力道便陡然齐跳,其中两路已是到了太史慈左手的食指间,此处乃是手阳明大肠经、手太阴肺经两路的交汇处,两股真气不及避让,砰然一撞,炸得太史慈顿时失了左手知觉不提,真气更是从食指内里冲破了皮肤,化成一条血箭激到篝火上,呲呲的腾起白烟来。乱尘忙是屏住了心神,理顺了那一十二道内力,便在此时,那血箭激起的白焰已是被篝火引燃,在他眼前闪出一团焰火鸣放时的白光,旋即便消了,他脑中陡然灵光一现,已是有了方法,只是这桩方法陡然而成,他不敢贸然施为,便一边施功一边静思,待自己理顺了思路,确信此法百益而无一害之后,方是对那太史慈说道:“太史兄弟,水可乘风鼓舟、舟亦能以桨渡水,如此二力同使,便可顺风渡水、事半功倍。眼下我已为水,还需得你自己为桨。”太史慈强忍着剧痛,好不容易从牙齿间挤出话来:“先生……您说……俺……俺照做……”乱尘道:“你可记得先前引火去湿烘身之法?”太史慈道:“记……记得……”乱尘道:“你既可控那烈火,我这一十二道真气便亦如那烈火。只不过烈火有形无制、我这真气却无形有制,但无论形制如何,既在你体中,便当客随主便,岂能反客为主?”乱尘这么一提点,太史慈于这混元功的练气之道豁然贯通,当下屏息凝神,心中默念师傅所传的混元口诀,将体内众气汇成一道,既不分阴阳、亦不分正反,只是搅扰成一片混沌,随着乱尘输入体内的真气游走于十二正经的脉络间。
乱尘眼观八方,只察他气息平复、神色转常,当下催压力道,来助他冲窍破关。那太史慈平躺于地,灵台清明之间,直觉颅顶之内,有一十二个亦暖亦热、似水又非火的气团,分从十二经脉的起点处轰然而下。这十二道气团似那瀑布下冲,不过片刻之间,已是连冲数十处穴道。便是自己先前如何也不能突闯过的难点处,也只是如那海浪撞石般稍稍受阻,气团往后稍是翻腾,已是后力挟着前力再度撞来。这般汹汹之势,那关窍再难再堵,又可拦得?不过一炷香时分,一十二道气团已是在他体内走了一个周天,重回于头顶脑颅之内。乱尘也不候他休息,双掌劲力不减,又来轰他第二周天。因那太史慈周身筋脉已通,故而此次真气在他体内如那涨潮的洪水般越行越快,但觉得天旋地转,五脏内腑都被都被颠转翻腾了过来,这一时,他又听得乱尘缓缓说道:“……大用外腓,真体内充。反虚入浑,积健为雄。具备万物,横绝太空。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持之非强,来之无穷……”
乱尘所讲的,未载之于天书、未成之于道藏,乃是他穷极于大道前的知见障已久,今日却是触类旁通,虽未得这“混元一气功”的只字口诀,只从这混元二字便明心见性,跳脱了那虚妄分别之障,既无论正奇、又不分阴阳,终有这雄浑无比的心诀来。而太史慈终究修为根浅,难解其中的奥理妙诣,但听在耳中,与自己的混元一气功互相弥合,亦是受了极大的益处。如此一来,他体内积淤之气转而成精血,脏腑间的翻腾感亦是逐渐消失。这第二周天不多时便已走完,他只觉身体说不出的轻盈,内心不住的感激乱尘,又觉得自己无端得了乱尘亲传天书的神功心法,便起了将“混元一气功”心法和盘托出之意,他倒也不吝私,张口便将那心法全数道来:“太始形始,太素质始,气形质具化浑沦,万物混沌未相离。易无形埒,易变而九变,无穷亦无究;以至入五行,入水不溺,入火不热,入金不迷,入木不分,入土不陷。乃复变而为一,至人潜行不空,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这混元一气功口诀并不如何冗长,只不过短短千余字,他片刻便已说完,待要再说第二遍,却觉体内真气稍是一岔,旋即又被乱尘引领的内力拉了回来,他终是明白自己不能如乱尘那般分心二用,只得潜心运功,这桩口诀便无法复述下去了。可乱尘天资卓绝,只这一遍,已是全然记住,他并不知这是混元一气功的心法口诀,只以为是那太史慈如自己一般有感而发,乍听之下便觉得深有妙诣,脑中自然而然的照着此法归元调息。
乱尘如今筋脉俱通,精气早已归一,缺的便是这化一为混沌、混沌再为一的转圜之法。眼下既得心法,只觉自己身体与天地万物缓缓融于一体,再无人我物事之分,而原先输入太史慈体内的真气已是如春雨化物般缓缓收回自己体内,上与那乾天相拢、下与那坤地相接,无始亦无终、无起亦无灭。这一时,那太史慈三周天已是走完,畅然舒了一口长气,已是从地上坐起身来,在乱尘肩膀上轻轻一拍,大笑道:“谢谢先生啦!”他这么一拍,自然是拍断了乱尘的修行。乱尘稍稍一惊,从那片先天一炁中陡然醒转。其实只消再候得一个时辰,待得乱尘徜徉于太虚而明晰于道理,他脑中的诸般情欲、妄念便可消了,但事机天定,今日因乱尘与太史慈皆是善念助人,反是各与了对方一场大造化,此为善缘;但太史慈陡然坐起,令乱尘功亏一篑亦也是昭命渊薮,不可强求。
幸在乱尘只耽于情念,于这些胜败成非并不懊恼,睁开眼来,长舒了一口气,笑道:“不谢不谢!我吃了你的酒肉,这下可是还清了罢?”太史慈哈哈答道:“那是那是!先生大恩大德,俺要是再抓先生去那陪说陪笑的奴仆,可也是太不讲道理了!”二人新得神功,本是极喜,此刻又是互相逗趣起来,更是无拘无束,那太史慈伸了一个懒腰,说道:“既然先生是抓不成了,俺就去抓那孙策。嘿嘿,先前俺打他不过,现在得了先生的神助,俺可有十足的把握了。”乱尘听他说起孙策,亦是想起自己在山脚下与孙策等人的诸多误会,只觉那孙策胜人而不恃强,不由替那孙策说话道:“兄弟可莫要太是贪心了,我只是助你通了十二正经,要至于神功大成,还得你花好一番苦功。况且那孙将军先前胜你而不擒你,你现在武功稍有长进便要去擒他,可不要欺人不成反被欺。嘿嘿,到时候若是请我帮忙,可不是这一壶酒、一顿肉便能请的动啦!”太史慈听乱尘说的风趣,本身又对那孙策颇有亲近之意,又怎会真的去捉拿孙策?他推搡了乱尘一把,故意扯皮道:“先生这可是瞧不起俺啦!要说打架,俺就打不过三个人,其他管他什么英雄狗熊,俺太史慈怎会输了?便是一两场打不过,待俺回去琢磨个几天,再把武功练一练,不还是能打他个妈妈叫啊?”太史慈这番话近乎无赖,听得乱尘噗的一下将酒都喷了出来,乱尘知道太史慈并非是那般目空一切的妄人,便顺着这个茬儿戏言道:“太史兄弟这般了不起,我之前话语不敬,这就向你道歉啦。”正说着,弯腰向太史慈微微一躬,可算是做足了模样。
太史慈与乱尘相处不过半日,初时还因敬重于他有所拘束,眼下他与乱尘相谈甚欢、颇是合着对方的性子,不免有些恣意了起来,他也不伸手来扶乱尘,待受了乱尘躬腰之礼后,更是摇头晃脑的说道:“嘿嘿,先生如此敬俺,俺若拦了,岂不是坏了先生兴致?”乱尘大笑道:“正是!正是!”太史慈又道:“那先生还不问俺?”乱尘讶道:“问你什么?”太史慈道:“问俺打不过哪三个人啊?”
乱尘存心逗他,连连的摇头,说道:“不用问,不用问。”太史慈道:“怎么就不用问了?”乱尘好不容易板紧了脸,装作一本正经的说道:“当今武林,天下第一乃是兄弟的师傅,这是不用再争的啦。兄弟乃是令师的亲传弟子,多年前便是江湖上前十名的好手,如今已通了混元神功的妙道,天下第二这个位子,非是兄弟莫属了。你都天下第二了,哪里还有他人打的过你?依我看来,是兄弟高看天下英雄,故而谦虚的紧,这才捏造了另外两个人,多少给天下英豪一点面子。”太史慈浑没想到乱尘比自己还要无赖,他本是想说这三个人乃是其师于吉、乱尘本人以及乱尘师傅左慈的,但被乱尘这么一逗,哪里还能说出话来?他只顾着笑,连肚子都笑得疼了,乱尘瞧见他这副囧样,仍是不依不挠,追问道:“可是我说错了?若是我说错了,兄弟你尽管提。”太史慈好不容易从牙缝间挤出四个字来:“错啦!……错啦……”话还未说完,便被乱尘抢话道:“啊呀,确实错了。全天下的英雄加起来如何能算两个?依我看,只能算半个,至于那另一个半,便是兄弟的老娘以及一众家亲了。”太史慈啊了一声,想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原来乱尘说的是自家的老娘与长辈打他,他必定不敢还手这个梗,笑的更是欢乐。这一次,他直是在地上打滚,一个不注意,竟是翻到那溪水中去了,乱尘伸手来拉他,他以为乱尘还要再是说笑,索性躺在水中耍赖,口中不住更是的求饶道:“先生莫要说啦,俺说不过你,也打不过你,饶了俺罢!”他模样极是狼狈,乱尘终是憋不住,噗嗤一下,将鼻涕笑了出来不提,脚下一滑,也落入了溪水中。这么一闹,两个人身上都是湿个精透,浑如那乡野间的顽劣小子,哪里还有名家高手的气象?不过二人却是颇觉畅快开怀,于那水中对饮大笑,倒另有一番豪爽的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