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震天的杀声里但见得夏侯惇、夏侯渊兄弟二人一持单刀、一提劲弓,领着曹操残军犹如江海怒潮一般向前方劈杀。曹洪久为曹操的贴身内侍,此刻明知必死,仍是半步不离曹操。五员西凉骑兵长枪同时向曹操搠来,曹洪抵挡不开,任由那五支长枪生生的刺入自己肩胛,他爆喝一声,身子前倾,将长枪透背而过,大刀狂挥乱舞,这才将这五员骑手劈死。眼看不远处骑兵将至,曹洪来不及将长枪拔出,只能横刀劈斩,扫落了枪身,任由着枪头留在体内。
他狂奔数步,好不容易抓住了一匹惊马,不待曹操分说,拿手一提,便将曹操负在身上,后背再覆以铁甲。奔杀嘶喝之时,曹洪看着伏尸遍地的曹军兵士、再看那浑身浴血的曹操,一向坚毅隐忍的曹洪于那一刹间生出无尽的落拓绝望——此次西进,未得寸功,出兵所图的族弟乱尘连生死都是不知。今此一役,曹氏宗族全军覆没。苍天如此弄人,可惜了兄长与众兄弟的一番宏图霸业。乱尘……
若不是乱尘,又能何人能与虎牢关万军前力挡吕布,予关东联军喘息反击之机?但,若不是乱尘,又怎会有曹操冒进,铸成今日大败?
他陷入与西凉军马的号角厮杀中,脑子一片空白,却不知觉夏侯惇、夏侯渊、曹仁、乐进、李典等人皆被杀散,这天摇地动间只剩他与曹操二人。杀不数里,眼见后头追兵不减、前首阻者越多。曹洪正焦急间,却听胯下军马一声哀鸣,拿眼一瞧,马腹上赫然插着一只弓箭。他狠力拿马鞭抽打马股,军马只是哀声嘶鸣,始终不肯向前。只听曹操道:“子廉……你速速走罢,咱们曹家兄弟,能保一个……便是一个!”曹洪悲道:“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公!”
他不待曹操再劝,扒下了曹操主帅的盔袍,跃身下马,也不顾军马疼痛,使劲将弓箭拔出,那军马吃痛、马背上又少了一人,拔蹄往前狂奔。西凉兵见有人骑于马上,正要围追,却见一人犹如疯狗狂犬,提着一把满是豁口血迹的大刀奔来,逢马就砍、见人便杀。西凉军见此人身着金甲、头戴金盔,正是军中主帅的服色,均是心想不能因小失大,失了斩敌首脑的大功,一股脑的往曹洪冲去。
曹操心中悲痛难当,但壮士死志已矣,又怎奈辜负?!他狠踢马腹,方从散军中冲脱而出,尚行了百尺远,孰料前方又是一轮劲弩齐射——大丈夫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岂不快哉!——耳听后方曹洪呼喝嘶吼,曹操欲要纵情大笑,可杀到此时、逃到此刻,纵是张大了嘴,却无法发出声音来。
劲弩密压如雨,落日腥风正紧,却听一人远远呼道:“大哥!——”
那呼喊之人前一瞬尚还颇远、下一瞬已至曹操身边,箭雨虽快,却怎及那人身法之速?曹操只觉一团白影疾掠而来,尚未停稳身形,双手一举,朝着漫天箭雨猛然拍出两掌。只这一刹那间,曹操只觉天地静止、空气窒碍,连呼吸都难以为续。但听轰隆隆的阵阵巨响,此人这两掌中裹挟的内力竟如狂涛怒潮,仿如龙卷飓风一般,将那那黑压压的箭雨尽数扫退。
那人也不待前方弓箭手再度拉弓放箭,跟着又是两记罡掌拍出。他身法、掌力俱是极快极猛,西凉箭手前一刻还觉此人尚有十丈之远,下一刻有如钢铁铜墙一般的掌力随那人逼压而至。顷刻间,这数十员箭手无一人来得及发出半句哭号声,已被这威猛无畴的掌力崩得筋骨碎裂。
那人一声叹息,这才转身跃至曹操身边,呼道:“大哥!”
曹操欲要开口相问,可近日来昼夜死战不得休息再加上受伤不轻,此时就连出声都颇是困难。那人伸出右手覆在曹操胸口上,曹操只觉一股极为温暖、柔厚的内力自胸口紫宫、玉堂、膻中三穴度入体内。只是半盏茶时分,曹操便已觉得全身劲力充沛,连箭伤处的刺骨疼痛都消去不少,这才出声问道:“乱尘……是你么?”
“是我。”那人方方抬起头来,曹操便见到那双黑如点漆的眼眸,和永远缠绕于怀、挥之不去的忧伤抑郁之情。两兄弟久别重逢,实有满腔的亲情要吐露相叙,但他二人一个素为枭雄不显颜色、一个沉稳内向不善言辞,但听得四周喊杀声大振,乃是西凉兵又追了上来,兄弟二人对视一笑,曹操道:“救了自家兄弟,咱们速速走罢。”
乱尘没有应声,密林里光线晦暗不明,教人瞧不清他脸上无可奈何的神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曹操负在自己背上,玄黑骨剑提在手中,手腕运劲一抖,骨剑应力而动,但闻剑音萧萧、黑光漆漆,乱尘人如剑、剑如霜,倏刺倏收,犹如蛟龙入海一般在人丛中涌卷奔腾。
但西凉兵士着实太多,乱尘纵是武功奇高、剑法卓绝,也只能勉强杀出一条血路,又怎能回头去救应陷在远处汴水河畔的夏侯惇、夏侯渊、曹仁等人?
也不知杀了几时,乱尘内力浩瀚似海、实乃当世罕见,却也杀的精疲力尽,眼见西凉兵马瞧出主帅曹操在此,纷纷驰援,这河畔树林本就狭窄,此时人马一多,竟是挤满了人,乱尘一剑挥出,总有数十把长枪短戈相迎。初时乱尘尚可或是跳跃纵横、或是凭借刚猛的内力削断了兵戟,到后来,四面八方都有无数人马齐头攒刺削砍,把乱尘曹操二人团团围在垓心,乱尘又气又急,剑法反而生了岔乱,一个不留神,竟被一把长戈刺中了手腕。
眼见二人冲脱不出,却听得身后马蹄声如惊雷骤响,那马蹄声踢踏有序,显然平日里训练有素,应该是西凉军中最为精锐的近卫骑兵追至。乱尘心中早已叫苦不迭,又觉一股气息逼压而至,那气息是如此的猛烈、又是如此的熟悉,笼天罩地,直压得乱尘青筋暴露,连呼吸都变得浊重。
乱尘轻轻拍了拍曹操后背,苦笑道:“大哥,今日咱们走不了了……”曹操久伏于乱尘后背,此时听到乱尘言语,不由扭头后视,他只瞧了一眼,便长长一叹道:“天命如斯,我意奈何!”他言语虽轻,却颇多愤恨悲凉——这一生壮志未筹、霸业未竟。乱尘赶来相援,原以为有一线转机,可身后那人的到来,这最后的一线生机便化为虚有。
一众骑手瞬间已至,西凉兵瞧得为首那几人衣着相貌,见他率众追来,竟无一人再动,连呼喝声戛然而止。只听为首那人笑道:“师弟,咱们又见面了。”乱尘苦笑道:“有劳大师哥挂怀。”——此人不是吕布还能是谁?
吕布道:“师弟,那日太师纵你从他府中脱身,你怎的仍不知洁身自好,搅入这红尘世事中,无端的淌这浑水?……也罢,也罢,太师既已饶你性命,你放下曹操,自己走了罢。”
乱尘与吕布对敌时,一向心烦气闷,此时心知兄长曹操必死、自己势要与吕布生死相搏,反而再无畏惧感,气息渐渐平静,道:“走?去哪里?天下之大,皆为牢笼。我在这里,你也在这里……”吕布哈哈一笑,手指曹操,道:“师弟,我只问你,你要为他而死无葬身之地么?”
“不错。”乱尘这两个字回答的斩钉截铁,他心中还有一句话,他说不出口——“大师哥,如果易地而处,换了他是你,也是一样。”
吕布道:“小师弟,你性子总是如此执拗……”他见乱尘脸上神色决绝,心知多说无益,顿了一顿,扬声道:“太师有令,此番诛叛讨逆,围歼宵小曹操于荥阳,将士用命,深可嘉尚。现曹军覆灭不存,袁绍蠢蠢欲动,三军将士速归长安,犒赏休息,不可延误!”
因西凉军士众多、加之密林传音不显,吕布有心于阵前立威,将浑厚内力贯于言语中,气音充沛至极,竟连他身上沉重的金缕甲都鼓了起来。那徐荣素日里不服吕布,吕布却亲率张辽、高顺的陷阵营来此,他原以为吕布前来抢功,心中虽颇为不快,他虽与曹操并无仇怨,但心想能为太师董卓除了曹操这颗眼中钉,纵使没有功劳,于自己也是一桩心安事。可是先前骑手传令,他原是不信,没料到吕布亲自来此,要于这节骨眼上让大军撤还,再也不顾脸面,破口大骂道:“吕布匹夫,都是你从中作梗,断送了这歼敌的大好良机!你身为太师义子,不思为父排扰解忧,反去顾及同门情谊,虎牢关前因小失大,太师饶你不死,已是大恩;今日胜券在握,却不斩草除根,你若无二心,怎得三番四次做这等亲者快、仇者恨的蠢事来?”
徐荣近年来凭借战功,渐受董卓器重,但毕竟仅为武库令,官位职级远低于吕布的侯爵,须知董卓治军威严,最为厌恶以上犯下、上令不行。徐荣此举已不是顶撞二字便可搪塞过去的。故而徐荣骂言方方说出口,众人已是吃惊不已,待他将话骂完,更是噤若寒蝉,吕布帐下的张辽、高顺、李肃、臧霸等人更是剑拔弩张、怒目而视,眼见内讧将起,不少识趣的将校已领了本部兵马悄悄回撤。
孰料吕布并不动怒,从怀中掏出一纸文书,笑道:“吕某有没有假传军令,回长安之后太师面前自有公论。可徐将军这般好大的威风,却是大大的不妙了……”徐荣被他的话闹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骂道:“吕布,要打便打,说什么劳什子废话?”
吕布仍只是微笑道:“徐将军息怒,此乃太师亲笔密书,其中缘由,将军一看便知。”手掌轻轻一扬,那书信便飞向徐荣怀中。徐荣伸手去接,身子猛然一抖,直要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不禁骇然:“我先前见过吕布出手,只道他长于招式精妙,没想到这匹夫的内力也是如此霸道雄浑,这一纸书信薄如轻羽,竟能震得我虎口发麻。哼,世人皆知你武功天下第一,我自是远不及你,你又何必于我眼前显摆?……嘿嘿,我认得太师字迹,不妨先先看看这所谓的太师书信,你这匹夫若真敢伪造,我当场戳穿,眼下诸将畏惧于你,可若是知道你假传军令,自不会帮你。哼哼,是时我领数万军马,先杀曹操、再擒反逆,将你押回长安,太师面前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他如意算盘既已打好,这便不慌不忙的去看那书信,那书信以牛皮封裹、金丝铰接,但凡折叠封口之处,都盖着太师朱砂钤印,上书“徐荣恭启”,四个字以草书所成,端的是盛气凌人、飞扬跋扈,这不是董卓的亲笔又能是何人?徐荣横看竖看,毫无临摹所成的痕迹,心中咯噔一声,已觉事机不妙,待抽出信纸查看后,双手已是不住颤抖,他实难相信此事,反反复复看了数遍,整个人在马背上摇摇欲坠,脸色更是涨得由红转白,甚是吓人。他身旁的亲信侍卫一看情形不对,探手来扶,不经意间瞥见那信上寥寥数字,赫然写道:“徐荣小贼,拥兵自重,意欲何为?今遣温侯,持钺假节,吊师伐罪。荥阳兵事,一应调遣。如有违者,定斩不赦!”
那侍卫本是趋炎附势之辈,他原在郭汜帐下,这几年李儒徐荣等人风生水起,他转投徐荣,原以为能飞黄腾达,没料到今日徐荣如此下场,他久侍徐荣,是时定要遭受牵连,他怎可甘心?唯有当机立断,与徐荣撇清关系。他倒也心狠手辣,原本扶着徐荣的双手紧紧揽住他腰背,口中更是大声喝道:“徐荣这贼子意图谋反,太师明察秋毫,派了吕侯爷前来捉拿。弟兄们,咱们平日里受的都是太师恩赐,却被这厮骗的好苦!我武艺低微,只能将这贼子暂时拿住,弟兄们速速助我一把!”
他这一喊,在场众人无不大惊,初时尚且不信,但见徐荣脸白如纸、那侍卫又一脸得意之色,猜知此人所言不虚,各个心底下便有了计较:素日里与徐荣徐鸣关系不太融洽的已大声嚷嚷了起来;关系尚可的默然不语,静观事态变化;至于徐荣的亲信交好之人,待看过那书信后,想起董卓一向淫威残暴,别说是出手相助,都忙着掂量自己斤两、能否撇清与此事的关系,哪还有人敢替徐荣出头。
那侍卫见自己拿了徐荣,正得意时,却听张辽骂道:“吾张文远平生最恨卖主求荣的无耻小人,纳命来!”说话间张辽已如闪电般掠到近处,大刀一劈,已将那侍卫斩为两段。
可怜那徐荣平日里对待属下朋友甚为诚挚,自身虽有不甚检点之处,倒也并非一个欺压百姓、勾心斗角的恶徒。此时他身陷囹圄,诸多朋友、下属却无一个替他说话,反倒是吕布帐下的张辽替自己出头,心中悲凉不已,长剑一扔,道:“吕布,你今日放走曹操等人,日后必成太师的心腹大患……”
吕布笑道:“这荥阳军事,不劳将军多心。”徐荣叹道:“即是如此,徐某要杀要剐,悉随阁下尊便。”吕布道:“太师书信之事,怕也是误听了他人的谗言,将军回长安之后,自有公论。”他顿了一顿,转身对李肃、臧霸道:“太师书令中只是要我等带徐将军回京,并无押解责罚之意。况切此时事态未明,徐将军是否有罪,旁人口说无凭,尚需太师亲自审问。伟恭、宣高,劳烦两位兄弟这几日对徐将军好生相待,但凡有人敢出言对徐将军不敬者,军法处置。待我安置完荥阳兵事,回长安后再面请太师定夺。”
吕布说话自有一股威严气概,西凉军中原有一众善于趋炎附势的宵小之辈,想趁此时机借羞辱徐鸣来拍吕布的马脚,哪知吕布严令善待徐荣,李肃、臧霸二人已诺然领了军令,谁还敢多嘴半句,去捋吕布这头老虎的须子?
吕布环顾四周,只听林风潇潇、战马嘶嘶,在场数万军士,却无一人敢言,他将目光留在乱尘身上,却见乱尘也正瞧着自己,目色之中除了他一直以来的悲戚、更多了几分疑惑之色,心中不由思潮起伏——“小师弟,你心地善良、与世无争,多有懦弱迂腐之处。虽是武艺卓绝,却一心沉溺于儿女情爱中无法自拔,我知你情深意切,一点都不曾怪你,在长安半年,更不曾多言半句;可你怎如此的不了解师哥心头的苦处?董卓狼戾不仁、祸乱朝纲,自是独夫民贼。那袁绍、袁术、刘表等人拥兵自重,名曰清君侧、保汉室,可彼此间相互征伐,又与董贼何异?这天下干戈四起,苦的还是百姓黎民。你放眼四看,眼下西凉兵万众之数,哪个不钦佩于我,又有哪个敢不畏服于我?师哥这几年忍辱负重、苦心经营,才得有今日威势,再消得几年,董卓被酒色所毁,而师哥羽翼丰满,尽起雄兵,到时先诛了董卓李儒、再戮了奸邪谗佞,联合忠臣义士,辅佐汉室天子、运筹军政大权,修耕植以畜军资,畜士马以讨不庭,将袁绍、袁术、刘表、马腾等叛贼逐一扫灭。待平定了九州后,我再解甲归田,上教天子修行仁义、不违宁处,下令朝臣忧民劳苦、惜民货财,是时天下万民安居乐业,这才是普净、左慈两位师傅所求的太平盛世啊!可当今天子暗弱、朝臣腐化,这一切的一切,终需以无上强权、无上武道杀戮压服。师哥自甘为这乱世之鬼,受千万人唾骂,一心只求人间清平安乐……难道,师哥走的这条以武止杀之道,就那么不能被你所想所容么?!”
吕布正沉于思潮起伏之时,但听乱尘轻声言道:“大师哥,后会有期。”他猛然抬起头来,便见乱尘背负曹操、手持玄黑骨剑一步一步往东面走去。西凉军士虽是早已将此处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但各个都知他与吕布关系匪浅,眼下吕布操持荥阳的军政大权,可偏偏不言半句,眼见乱尘要从人墙间走出,众人放又不是、不放又不是,只得乱尘前进一步,众人后退一步。须知行军打仗全是仰赖阵法,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此时前面军士无序后退,后方的人不知后退何意,自是嘈杂慌乱不堪。
吕布心想:“师弟,虎牢关时我百般劝说于你,要你相助师哥,你明言志不在此,我虽心中颇多不愿,但自此不再勉强。可你既不愿涉足人世之事,千不该万不该,都不该与董卓达成这桩交易。董卓不死,你此生此世都为他鹰犬恶奴!……你大哥素怀野心壮志,又确有经天纬地之才,年轻时便被许劭评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我若不杀他,他日成我大敌,他必杀我。今日你念及你大哥胞亲之情,万死不已;到时,你又可会念及同门之情,为我奋不顾身?……”
眼见西凉兵马被乱尘逼的混乱不已,而吕布却陷在沉思中久久不肯下令,张辽走上前来,附在吕布耳边轻声道:“主公,倘若如此简单的放走乱尘,董卓那厮面前您恐是难以交代……”吕布听到张辽言语,这才回过神来,只见他振臂一扬,高声呼道:“荥阳诸兵马听令,仰赖将士用命一心,今日取此大捷,本当乘胜破敌,然袁绍等贼率军分袭我荥阳、长安一线诸处要塞,为免有失。大军各归旧部、克日返还,整顿兵械,紧守城塞,不得有失!”西凉兵士虽早已知晓吕布要大军回撤,但此时他亲口说出,不免有人小声嘀咕,只听吕布又道:“兵法有云,穷寇莫追,然曹操助纣为虐、公然反叛,如此逆子贼臣,怎能不除?大军可撤,独独陷阵营不可撤!陷阵营听令,将曹操残党一众活擒了,待压上长安后枭首示众,扬我大汉天威!”
乱尘先前听吕布说西凉大军回撤,原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此时却听吕布要西凉军中最为精锐的陷阵营留下擒拿自己,心头一怔,缓缓回过头去,只瞧见夕阳西射下吕布金甲耀目、大氅飞舞,可怎么也瞧不清吕布脸上的神色。
周遭的西凉大军已然回撤,乱尘的心亦随人潮撤走一般缓缓的冰凉,他的剑在他手中,他的心却在剑上——师哥,你为何要这番苦苦相逼?不说我战不过你,纵使我战得过你,我早已了无生趣,你要杀我,由你便是了。可生为曹家人,死是曹家鬼,此时此地你要屠尽我的家亲胞兄,我怎能袖手旁观、与你干休?
他二人各有心思,却一个是不显真情、一个不善言语,以致今日多生罅隙。可二人终归师出同门,要各自拔剑相向、生死相拼,无论如何也难以做到。二人正对峙间,已听得二人骂骂咧咧的往吕布奔将而来,那两人俱是光着上身,脸上、身上满是血污,奔走间不住喘气,脚步也蹒跚不已,显然在先前一番苦战中受了不少创痛,此时身后百骑陷阵营追赶,他二人眼见活不成了,反而双双提了武器,杀向吕布。这二人一提大刀、一扯硬弓,虽是身受重伤,但招法间俨然有度,更是远交近攻、合作有序,如此两位高手,正是那夏侯惇、夏侯渊兄弟二人。
眼见夏侯惇大刀削向吕布喉咙、夏侯渊以剑做箭、扯弦在后,二人周身空门洞开、只为以此必杀一击换得吕布同死。吕布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苦笑,待夏侯渊飞剑攻离自己喉咙不逾三寸之时,忽如闪电般伸指一夹,随即倒拿了利剑斩向夏侯惇大刀。只听当当两声脆响,夏侯惇大刀、夏侯渊硬弓应声而断,而夏侯兄弟二人连哼都没来得及哼出一声,瞬时委顿在地。他三人交手虽只一瞬间,但乱尘已是看的一清二楚,吕布出手势若轰雷闪电,只这须臾间便削断了二人兵器,更是连点了二人百会、大椎、内关、合谷、神阙阕、足三里、三阴交、涌泉这五阳三阴这八大要穴。夏侯兄弟任督二脉一瞬齐封、如何不倒?
吕布既已得手,身后陷阵营一拥而上,欲要绑住夏侯兄弟二人。事已至此,乱尘将曹操缓缓自背上放下,长叹一声,持剑攻来。他出手亦是极快,陷阵营中人皆是精遴细选的武学好手,却无一人能看清乱尘的身形剑影,但觉一阵黑光从眼前一掠而过,再回神时,手上已没了兵器,双手间鲜血直流,数十人的手腕皆被乱尘的利剑于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割破了。
吕布见乱尘终是出手,不由得心中苦笑,只听他道:“好,那便说不得了。”他将方才夺自夏侯惇的大刀掷在地上,对高顺道:“高兄弟,借你的宝剑一用。”高顺虽不明其意,但毫不迟疑的解下腰间佩剑,双手平端,送至吕布身前。吕布亦是恭恭敬敬的以双手将宝剑接过,以示不失兄弟之礼,一步一步走上前来,道:“师弟武功日精月进,当年在虎牢关时我用金戟只与你斗个平手,今非昔比,我更无把握以肉掌胜你……你既以剑法见长,我就以剑法杀你。”
乱尘却不举剑,摇头苦笑,说道:“我二人师出同门,又皆是修习天书,招数口诀、内功心法亦是同出天书一脉,然则师哥聪慧过人,我却愚讷不堪,不能领悟天书的奥妙武理,加之修习日短,论内力、论身法、论经验,我如何能打的过你?……大师哥,放我兄长一条生路罢。”吕布存心要考量乱尘之志,面上波澜不惊,道:“师弟何必自谦……今日情形已由不得你。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若杀不得我,便是我杀你兄长。”
冀州,常山,主峰,忘忧潭。
夕阳西斜,潭水淼淼。一老一少两名道人正枯坐棋坪间,另有一名跛足道人跪坐在旁煮酒焚香,默然不语。山顶间微风轻拂,青烟悠袅。
光阴悠然,西山处斜阳只剩半轮,落日夕照的阳光却是灿亮无比,映得那弈棋老道的白衣、白发、白眉的俱是一片殷虹。他二人手谈这一局棋已有一日光景,初时落子如风,各据棋局之先;到正午时,已是缓思缓布,棋势已颇多纠缠纷杂之处;下到此时,那跛足道士将青梅酒煮了又凉、凉了又煮,反复两三次,这弈棋的二人才勉强下得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