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楼二字,一字曰“欲”,一字曰“欢”。
他不是那种可以提前把握道途的天才,若无楼主恩赐,大概也难有神临的指望。好在三分香气楼修行体系完备,他也可以在外楼的层次好生雕琢自己,等待机会。
欲望之甲,欢乐之纱,尽覆此身,予他以绝地反击的力量。
狭路正逢!
忽然鸟鸣。
那举着连鞘剑,简简单单往下砸的少年,身前正吹息,身后起龙卷。
温暖的吹息吹散了【绕指柔】,身后那呼啸的浩荡龙卷中,有一只色泽亮丽、体态轻盈的青鸟,正展羽而高飞。
狂风大作,此翅竟也遮云蔽日!
静眼旁观的殷文永已然失态起身!
他看到了什么?
【神通灵形】!
灵形的出现,代表此人在内府境的修行里,至少在神通灵性这方面,已经开发到极限。
等他到了外楼境,必然能炼出【神通灵相】。
而【神通灵相】是什么级别的力量?
往前类比,道历三九一九年的黄河之会上,燕少飞和中山渭孙都以神通灵相为绝杀手段。
这完全能说是天骄的标识!
有资格上黄河正赛的水平!
相较之下,出身平凡、在三分香气楼里一路成长的程季良,并没有对神通灵形的认知,可是那只青鸟的恐怖,并不需要他认识,就有切身的感受。
对他来说,但凡身怀神通的修士,就已是罕见的天才。更别说已经把神通开发到此等地步。
他当然是有反抗的念头,但青鸟现形的瞬间,就已经狂风席卷,推云直上。
他所召应的星楼之力,竟然被恐怖的神通之力所推回。
从未有过如此的经历——
自立楼以来,他第一次失去了自己与星光圣楼的感应!
所以青鸟翅横高天,程季良身上星光凋敝。
那星光所披的甲,欲念所结的纱,不等铁棒砸至便碎落。
褚幺带鞘的剑,便悬停在程季良高仰而惊悚的面门上。
天地似无声。
轰!
褚幺的连鞘剑,没有继续往下砸。
可程季良已经在这一剑所碾至的巨大压力下,整个地仰倒在地,而后轰穿了楼板,碾碎了空气的阻碍,砸到一楼的地面,陷地足足三尺。
整个人呈“大”字嵌在了地上!
这一声便是最后的响。
胜负只在一个照面就分出。
星楼短暂的隔绝,让程季良完全失去了外楼的优势……然后便要迎接赤裸而直接的,全方位的差距。
可对褚幺来说,这才哪到哪儿,向前叔所传隔星楼的飞剑术,他都还没有使用。
他很擅长搏杀外楼!
在太虚幻境里的切磋中,屡屡杀得对手怀疑人生。怀疑自己的境界。
“请问——”褚幺悬立空中,身后龙卷未消,却并没有损害楼里物件,青鸟仍然展翅,却只是遮蔽星光。
他张扬了愤怒,也克制了愤怒。
此时投下他的视线,看向人群中的殷文永。如最初一般平静,却不再平凡!
他问:“按照商丘城里的规矩,我丢了的面子,我可以自己找回来吗?”
殷文永如梦方醒。
“当然。”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笑着说道:“兄台,这是你的本事。”
殷文永注意到的不仅仅是少年郎剑压程季良。
他更注意到那根离剑而去,宛如蛟龙一般,将三分香气楼一众奉香侍者撞杀得东倒西歪的旧布条。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这条似龙而鸣的旧布条,其间有剑气纵横,更在冲击那些奉香侍者的时候,推动云气,演化出许多精巧的小法术,才始终让这些人零乱不成阵型,未能干扰最关键的战斗。
其间法术竟生灵!
《朝苍梧》里说“假性易得,真形难求。”
所谓“假性”,便是【法术生灵】这一步。所谓真形,指的是【法术真形】!
可《朝苍梧》里说的“易得”,是对神临境修士而言。
对他这样的内府境修士来说,根本就是如隔天堑,难以企及。
就连他殷文永,预备参加明年黄河之会的宋国天骄,也是长期受族老指点,有了丰厚的积累,才在上个月于堂兄殷文华的帮助下,摸索到【法术生灵】的层次。
先有【神通灵形】,后有【法术生灵】。
这究竟是哪家的传人!?
相较于天赋卓绝之辈能够摸索出来的前者,后者更是体现底蕴。对法术的研究,各家各门能有所进,无不是累代之功。
要想触摸到法术生灵的境界,谈何容易呢?
得了殷文永的承认,褚幺飞身而落。
他手里提着未出鞘的剑,那道慨然作龙吟的破布条,自然便飞回,一重重绕在他的剑身。
殷文永慧眼如炬,出身名门眼界也足够,但还有一个重要的细节没有看出来——
这道裹剑的旧布条,虽然又旧又破,但在它飞出去的那一瞬间,真有神龙之气在其中。
此神龙之气,乃不同居福允钦代表长河龙宫的礼赠。共赠九道,姜望自留三道在朝闻道天宫,剩下六道,分赠姜安安、褚幺、博望侯世子重玄瑜,以及华英宫主姜无忧,大牧女帝赫连云云,凌霄阁主叶青雨。
前三者以助修行,后两者以益帝者之气、壮皇者之威。最后一位……留着好看。
偌大的三分香气楼,安静得能听呼吸声。
轻轻一声“嗒”,靴子落在地上。
并没有如一些人所想象的那样,落在程季良的脑门。
其貌不扬的少年郎,起势如惊雷轰月,落似秋叶翩翩。
他站在嵌地的程季良旁边,低头看着这位奉香使,也像抬头时那样平静,只说道:“现在我的面子比你的面子值钱了。”
程季良仿佛从溺水的边缘逃回来,大口地喘气:“当……当然!”
能够一剑压下他程季良,以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修为,在这百花街,面子可以大到天上去!
这是倾商丘城之力,都难说能够养出的神龙。
“用我的面子,抵你的面子,让我带走小翠吧。”褚幺说。
围观者面面相觑,似是不太能够理解。
如此大费周章,如此剑拔弩张,杀出如此的场面!
竟然……没有别的要求吗?
“仅此而已吗?”殷文永忍不住问。
褚幺微微地垂着眼眸,不知为什么有些难过的样子。“我要的只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