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一十章 一曲红绡不知数(1 / 2)情何以甚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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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来这里的人,都说自己不是来找姑娘。”名叫‘老全’的龟公,乐呵呵地迎进了登门的少年。

“大家读书人的嘛,都是采风的啦,老奴都懂!”

守着生意兴隆的花楼,干着迎来送往的活计,捧高踩低并非道德的困境,而是职业的选择——个人精力有限,待客的资源也是,你必须懂得怎样迅速筛选值得的顾客,奉上十二分的热情。

老全是行业里的翘楚,早就懂得“捧高不妨过火,踩低必须谨慎”。他都是逢人就给笑脸,恨不得“衣为擦脚巾,身作歇马墩”。

当然,也不是说就会放乞丐进门。

今天来的这个年轻人,看起来简朴了些,但绝不是平凡的人物。

上好的衣料在风吹雨打后,仍然有内敛的格调。

其人锋芒不显,五官也算不得优越,但有一种自内而外的坦然。

穿戴不够体面的少年,站在格外奢靡的风月场,却没有半点儿局促。

这不是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而是从小养成的巨大的安全感!

简单来说——这小子有背景。

老全笃定自己的火眼金睛,所以笑得格外殷勤,拿自己的绫罗袖子,去擦拭少年郎身上的灰,也不管自己的新衣有多贵。

“公子这边请,老奴给你安排……”他说着去接少年背后破布裹住的长条物件,太明显的剑形。按照说书的套路,这朴素的掩盖下,定是锋芒绝世的宝剑。

所以他的手,对那脏兮兮的破布条,也表现出十分的尊重,是以捧的姿态去迎。

少年郎的手,按住了他:“大叔,我自己背着就好。”

有那么一个瞬间,老全愣了神。

在楼里工作这么多年,眼瞅着这里越来越热闹,还是第一次有人叫他“大叔”。

宋国是儒家的国度,讲究一个风雅。

百花街是商丘城的风月街,三分香气楼是此间的风月魁首。

来这里的人都不太缺钱,其中自然也有知书达礼、待人温和的。

但那种礼貌他也懂,是居高临下的,是贵公子大文豪悲天悯人的小情怀,是春花秋月后,偶然泛滥的同情心。

面前这少年,却是平等自然,像邻里之间的招呼,有一种泥腿子的自视。

老全的愣神当然不是感动,混迹青楼的龟公,要是因为这点儿尊重而感动,那就太天真了。他是怀疑,怀疑自己早先的判断……难道真的迎进来一个穷蛋?

这声大叔也太自然了。

老爷们生来在人上,怎么可能和靴子上的泥点一起仰望天空?

“我懂,我懂。”老全仍在前面带路,仍然热情。纵然已有几分不确定……总不能香也烧了,菩萨也得罪。

“剑客的剑,绝不能让旁人碰。那会打破天人合一的美妙境界。”

他拽着自己都听不懂的词儿,显出一种想捧但又实在不了解的笨拙,力求让客人更有优越感:“来,这边来,公子今天想采什么风?”

“有犹抱琵琶,有玉横春岭,有空谷幽泉,还有樱桃点水……”老全细数家珍,言语间也颇有自得:“都是商丘城里顶好的风景。”

看着这张笑得老菊花也似的脸,褚幺不知他懂了什么。但明白自己不是来采风,摇摇手道:“大叔,景就不看了。我来找人。”

老全的笑容顿便自然许多,这是有熟景儿呀。

“哎唷,老奴有眼无珠,怠慢了熟客!”老全轻轻扇了一下自己的脸:“方才说的这些旁人都见过的,您定然瞧不上……大黄,边上玩儿去!”

他伸手将蹲在拐角打瞌睡的老黄狗挥开,皱着笑脸:“我先帮您安排好雅间……公子要找谁?公子?”

褚幺正看着盯着那条老黄狗看。

“实在对不住,这条老狗不懂事,碍您的眼——老奴这就将它赶走。”老全拿脚去踹:“大黄,滚蛋!”

“没事的大叔。”褚幺伸手拦了一下:“我就是觉得,这条狗挺有灵性的。刚才我进来,它直愣愣地看我呢。”

老全也没舍得真踹。

去年冬天在路边看到这条奄奄一息的老狗,他莫名发善心,给了一口吃的。不成想老狗嚼吧嚼吧就站起来,一路跟着他走。

想着这老狗也没几天好活,费不了多少粮食,他就养着了。没想到一个冬天过去,老狗吊着的这口气经久不息。

每天蹲在那里打盹儿,什么正事都不干,皮毛倒是越来越油光水滑。

后来他还把大黄带到楼里来看门,龟公养条看门狗,也算是有个伴儿。

大黄是有灵性的,他总觉得自己说的话,大黄都能听得懂。

他是迎来送往,笑脸逢人的龟公,但他也有心酸悲哀,一肚子无处说的苦楚。有时候会关起门来跟大黄讲,大黄的狗眼啊,瞪得圆圆的。

他总觉得大黄是懂他的。

上个月有个楼里养的打手,嚷着要把大黄炖了吃肉。

他生平第一次跟人红了脸。

最后还是琼枝姑娘开口,才没人敢说再打大黄的主意。

琼枝姑娘人美心善,样子冷了些,心里可软和呢。

“这老狗也知道迎贵人呢!”老全咧着漏风的牙齿笑:“您的贵气直冲天灵,肉眼凡胎瞧不见,狗却灵得很。”

牙齿是那个膀大腰圆、面上带疤的打手敲掉的,倒是不疼,就是漏风有点麻烦。

但近来的客人都会因为这漏风的牙齿乐呵几声,这就算是很好的事情。

“大叔可别臊我了,真有什么直冲天灵,那一定是我的穷酸气。”褚幺淳朴地笑了笑。

他的确是不缺钱花,虽然师父不怎么给钱,但出门的时候白师叔、玉婵姑姑都塞了许多,平时小师姑还给他零花钱呢。

但他永远记得,母亲灰头土脸,在瓦窑里工作的日子。

书上说“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从小就跟着捡碎瓦的他,是见过汗水滴到碗里,变成白米饭的过程的。

他没有过多地关注一条狗。来之前就仔细调查过这座青楼的武备力量,对三分香气楼超凡力量的支援速度、百花街治武所的响应速度,基本做到心中有数。

在跟老黄狗对视的时间里,又仔细地探查了这座青楼里的超凡气息、守卫布局。自认已经是有八分的把握,哪怕遇到最坏的结果,一定要诉诸武力,他也可以妥当地解决这件事情。

“房间就别安排了,大叔,您带我去找人就行。”他一副老实孩子的样子,本分地道。

老全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很多有身份的客人,都不喜欢在楼里采风。走出去驰车山林,泛舟长河,那才叫雅兴呢。

“您要找谁?”他问。

楼上楼下的姑娘,长什么模样,有什么特长,他都了然于心。要是贵客的熟景儿不方便,他得迅速安排一个同类型里更好的。

“我要找小翠。”少年说。

“啥?”老全没听明白。三分香气楼里,哪来这么土的名字。

“商丘西去一百五十里,河阳镇大风乡老樟村人。她今年六岁,离村的时候穿花袄子,绑一条麻花辫,小圆脸,很爱笑,左边的眉梢有一颗黑痣,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褚幺认认真真地讲完了女孩的情况,看着老全道:“大叔,麻烦你带我去找她。”

老全放在身后的手,已经悄悄做出手势来,面上皱着眉头:“我没听明白,您说的这个小翠……怎么在我们这里?”

“不好意思大叔,是我没说清楚。”褚幺当然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但只是老老实实地道歉、解释:“小翠刚出生就没了母亲,父亲也在她三岁那年走了,上山打猎的时候,被熊瞎子撵上了……小翠是她奶奶带大。她还有个叔叔,是个赌棍,老婆跑了,孩子丢了,成天游手好闲,没钱了就去老娘屋里蹭饭。上个月有牙人去老樟村,她叔叔就偷偷把她卖了,换了钱去赌。我打听到……卖到了这里。”

“少年郎。”老全已经不笑了,事实证明他想象中的生意并不存在,他请进来的人又穷又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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