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郎笑了笑,牵动脸上皱纹,他没有留胡须,说:“你说,对于一个人、一种人生、一条命而言,什么是最可悲的?”
随遇想了想,猛然联想到徘徊彼岸的特殊性,但还未联想到更深层的含义,便说出自己看法:“活的不充实?没有为理想努力?没有为这个世界贡献什么?”
张三郎笑着摇头,“我问一人一生一命,你还真对上三条答案,有意思,实话说吧,当年我妻子问我这个问题时,我的回答与你大同小异。”
张三郎上前,用手抚摸柳树,树皮跟他的手一样粗糙,都经历了风雨摧残,但二者都充满生机。
“我的妻子说:人活一世,最可悲的就是死后被遗忘。”
“无论是流传千古还是遗臭万年的人,他们至少都被人记住了,而像我们这种平民老百姓,史书是不会为我们的名字留空格,我们的存在如云烟,稍纵即逝,不留痕迹。”
随遇打断他的话,说:“不是这样的,岂不闻古之长城、沟渠,都是劳动人民创造的,都是劳动者的智慧与勤劳,这些我们都知道,没有人会忘记历史是人民创造的,绝非一两人的独秀!”
张三郎点点头,捏起柳枝,“也许史记会赞颂农民的勤劳,但……哈哈,瞧我这鸟样,还想留名历史?有载入族谱就不错了。”
他又眼神迷离道:“可女人不会被计入族谱,祠堂也不能入,重男轻女自古有之,我都不敢让其他人知道四娘学字,所以我走后,谁来记住我的四娘啊,她会被遗忘,她会成为她口中的可悲之人……”
张三郎悲哀叹息,道:“他会活着,坚强的活着,是因为他爱她,因为他不想她成为她口中的那种人,被遗忘的可怜之人!”
随遇深受感染,也有些伤心,努力安慰说:“我知道你们的故事,我知道你是张三郎,我知道你爱她,她也爱你,她叫李四娘,你们都是柳下村的人,我记住你们了,我不会忘掉你们,所以……你们都不会成为被遗忘的人,请不要担心。”
张三郎看着随遇,看着这个年轻人,在他身上,他看到了善良,单纯的善良,他笑了一下,“谢谢你,随遇。”
“不客气。”随遇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梁。
“你是不是要走了,你的身体……变模糊了?”张三郎指着随遇,惊奇道。
“我?”随遇看了看自己,再看看张三郎,惊觉分明是张三郎的身体变模糊了,不只他,四周景象也开始变化,变得透明,远方的山林开始消弭。
是张三郎要消失了,可在张三郎眼中确实是随遇要消失,在随遇眼中也是他要消失,他们像处在不同时空的两个人,如今时间到了,从那来便回那。
张三郎含笑点头,朝随遇挥手,他说什么,但随遇这次也听不到声音了,随遇看到他眼中露出一分疑惑,难道张大叔已经看不到自己了?
随遇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张三郎背着他,一手斧头,一手木柴,手臂有力地挥动,干净利落地劈材,他感受到一股生命的坚毅,一种人才有的生命品格。
铃——
随遇刚刚转身,身后传来一声,清晰悦耳,是铃铛!
他猛地转身,铃铛落下,他下意识抬手接着,银色铃铛自然落入掌心,铃铛依旧清晰,上面的绳子换新了。
“张大叔……”
随遇默然朝前方一拜,四周景象恢复到他初时到来时的样子了,看到柳树,看不到小屋,小桥没有了,河倒是还在,就是黄泉的小小支系吧,那么他刚刚看到的,似真似幻,究竟算什么?
张三郎、李四娘,真实存在的人吗?
还是都是虚构的?可为何让他如此触动,也许就像一些书中人物,明明知道是作者虚设的,可还是能给人活一般的感觉,仿佛有了生命,并为其言行举止所感染。
“该回去了。”
铃铛到手,是可以回去见钓鱼人了,他缓缓抬开脚,头也不回地朝村子走去,钓鱼人在村子入口钓鱼。
他的身后,柳下村村北,林子一片宁静,谁又知其存在过什么,又失去过什么。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