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用过午膳,苏墨白回到自己卧房坐在窗边,他将紧闭的窗子掀开一条小缝,风中带着嫩竹的清香气味,稍稍缓解了他疲惫的心情。
今日对他而言又是一个难熬的上午,昨天他只背下了四篇《南辞》中的诗文,今天补上昨天,足有十篇之多。他并不讨厌诗词歌赋,可数年如一日的背诵实在枯燥,渐渐地对这些也就失去了兴趣。
“出来这一趟心情没有好太多,反而是落下的功课堆满了书案,头疼……”他看着铜镜中自己的愁眉苦脸,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从镜子的反光中可以看到一张绝美的侧脸,有一些婴儿肥,柳眉倒竖,没有绑紧的发丝在风中起落。他今天没有带斗笠,可脸上还是涂了一层薄薄的药膏,让他看起来更偏向男性化。
他感叹功课繁多,更遗憾自己这一张脸,什么时候才不用遮遮掩掩用真面目示人呢?他不知道,或许他这一辈子都要这样活下去。
吱嘎一声响,有人推门进来,苏墨白回头,发现是穿着便衣的沈简,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看到她手中捧着一副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漆黑的汤药,还冒着丝丝的热气,话就咽了回去。
他赌气似的一甩头,发丝飞舞,转过身子将目光投到窗外,脑袋一低将半截身子压在桌子上,两腮气鼓鼓的。
沈简看着平日不曾流露小孩子心性的苏墨白,忍不住轻笑一声,将托盘放在桌上,拍怕他的肩,“是谁惹我们的殿下不高兴了?”
苏墨白一耸肩,抖掉她的手,又把身子转了过去,一脸的不高兴。
“原来殿下是在生我上午的气。”沈简故作惊讶状,“那好,我去告诉他们,取消殿下以后的全部功课,您无忧无虑的玩上几年就罢了。”
她转身欲走,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到了门口,就听见苏墨白不情愿地喊了一声“沈姨”。她当即停下脚步,忍不住偷偷一笑,转过身子时就又是一副疑惑的表情,“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沈姨,你!”苏墨白气急语塞,食指在空中颤抖了好几下,看得出来他很气愤,可同时又是那样的无可奈何,“谁说……我不愿意做功课了!”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抓起那一碗苦涩的汤药,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
苏墨白对于这种治疗他眼睛而又异常苦涩的汤药是最恨的,加上这时候又和沈简置气,就一口气吞咽了下去。可这碗药喝下时带着风,把他呛了一口,喉咙乃至胃里满是苦涩,让他咳嗽个不停。
沈简连忙跑了过去,拿出印着兰花的绢布手帕给他擦擦嘴,同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这才缓解了苏墨白的咳声。少年只感觉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异常,不知不觉眼泪都下来了。
“殿下……殿下!”看着苏墨白眼角的泪花,沈简是又气又急,气自己的疏忽,担忧少年的状况,更责怪自己干嘛要使这样以退为进的手段。
过了半晌,咳嗽声停止,苏墨白虽然从不适中解脱,显然气还是没有消,仍然把脸皱着苦瓜模样不去看她。
沈简正为怎么哄好苏墨白而犯愁,突然恍然大悟,想到卫芜明今日从月轮山回来时带来的东西。她把握紧的拳头放到苏墨白眼前,少年疑惑地瞥了她一眼,松开手,跟变戏法似的掌心里多了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柳叶糖!沈姨你从哪里弄来的?”苏墨白看到平日自己最喜欢的甜食出现,哪里顾得上生气,一把抢了过去,生怕沈简反悔,撕开糖纸极快地丢进嘴里。
状若柳叶晶莹剔透的糖果在舌尖上迸发出了甘甜的滋味,清清凉凉的感觉极大程度疏解了嘴中苦涩,苏墨白顿时换上了一副笑脸,美滋滋的在凳子上晃着腿。
“今天卫老先生从月轮山采药回来,路过集市,就给殿下您买了写小吃食。”沈简在他旁边坐下,“也不知道老先生是从谁的口里打听到的。”
苏墨白自知理亏,只是笑,这是卫芜明临行前他偷偷嘱托的,没想到那位老人还记得。
李言蹊自那一夜赶往太州以后,就再也没有一点消息,而熟知月轮山的李振飞也外出领兵,寻药的事情暂且耽搁。卫芜明受不了这等清闲,拿起地图多次寻山,有时周行伍也会陪同。
“我说今天这要怎么比以往的要苦,原来是换了新药。”苏墨白仍是抱怨,“对了,沈姨,卫老先生这次既然回来,我们什么时候进山寻药?”
“李振飞不出意外几天后就能回到月州,等他休整几日,等到下一次月圆之夜我们就可以进山了。”沈简淡淡地说,“不过殿下您可能会错了意,的确是‘我们’寻药,可其中并不包括您。”
苏墨白兴致恹恹地啊了一声,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重新跌落谷底,他拽着沈简的衣袖开始撒娇,“沈姨,别这样嘛……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起码让我见识见识嘛。”
“殿下这次出来是心都野了,这种小性子都藏不住了,幸好不是在外面,也不是在东州,不然被大哥看见了……”
沈简口中的大哥是远在东州的周行达,这个名字对于苏墨白来说可是恐怖的,他作为他父亲临终前的托付人,是这些人中待他最严厉,铁面无私,一点情分都不讲。
少年收回了手,清清嗓子,重新恢复在人前的成熟模样,“那么请问沈姨,怎么样我才能与你们一起呢?”
看着脸色调整之快的苏墨白,沈简忍不住一笑,“殿下还是多多温习功课吧,大哥在信中说等您回去要校考这几个月的成果。”
“功课完全不是问题。”少年十分自信。
“殿下这么有把握?今日上午您因为背不出《南辞》而挨了三下戒尺,仅仅是用了顿午膳……”说着她就把手伸到了身后。
她的身后是一整列的书架。苏墨白的卧房本是竹苑中的书房,少年因为开阔的视野而住进了这里,作为以前一位诸侯的别苑,桌椅自然是考究的雪梨木,存放这里的也都是羊皮封面的古书。
“沈姨是否还要校考我《南辞》的背诵?”
沈简拿书的手一僵,她有预感少年要有惊人的见解,回过头来应道,“的确如此。”
“那我有一言想问沈姨。”苏墨白说话慢斯条理的,“请问这些诗词歌赋除了陶冶情操,作为必有的修养以外,还有什么用处呢?”
“殿下,光是陶冶情操、开阔眼界这两种功效,就值得有修养有学识的人背诵了。”沈简应答如流,“何谈是您呢?”
苏墨白摇了摇头,“非也非也,沈姨说的我赞同,可如今是乱世,我们的目的是匡扶故国,救黎民苍生于水火,请问这些优美亦或是朗朗上口的句子,其中不乏包含治国警世的名言,和如今的我们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