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似乎有些想说的?”吕当正回头无意间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周行留眉头一挑,没想到吕当正的观察力如此敏锐,当即一惊,四处看了看马上找到了借口,意有所指的说道:“这座地宫……不仅仅是祭祀用的吧?”
他说着在背后悄悄比了一个手势,沈简立刻心领神会,暗中用秘术通知了后方跟随的“地”与“玄”两名暗卫。眼下为了确保苏墨白的安全,不能让他们远远观望,一旦有变必须火速出现在身前。
吕当正一怔,似乎是没想到周行留会这么说,他脸上堆满了笑容,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没想到这都被诸位看出来了,当年修缮这座地宫,不仅仅是祭祀先祖,还有就是用来避难。”
“避难?”周行留神色古怪了起来,他的确看到周围有重物托运的痕迹,以为这里只不过充当了贮藏的仓库。可他真正想问的是地宫内压制的力量从何而来,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回答。
吕当正指着甬道中黑暗的一个方向,“那里是小粮仓,我们每一年都要运一些新鲜的粮食贮藏在这里,不会长时间陈粮。”
“这样……不太符合礼节吧?”苏墨白从未听过这样的事,哪有人用祖宗的坟墓来贮藏粮食的,这不是胡闹么?
吕当正笑了起来,言语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无奈:“苏公子所言极是,只不过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我们也没有办法忤逆。当初我年少的时候也感觉很荒唐,后来在一次天灾中才体会到了先祖的苦心,这是先祖为了延续我们这一条血脉留下的保证。”
保证?听着吕当正的话,周行留感觉自己可能抓住了这里的关键,他故作震惊的问道:“吕族长,这……这里也看不出是什么保证啊?”
他语气中带着七分好奇与三分质疑,配合上那惟妙惟肖的表情,就连苏墨白都多看了一眼。
“周先生有所不知,”吕当正听到周行留的质疑也不恼,反而侃侃其谈:“这座地宫的建造者是谁已经不得而知,可这座地宫用来避难可是再好不过的。”
“愿闻其详。”
“周先生可知很多年前寒州曾发生过一场恐怖的地动?那一次死伤无数,可这座地宫在地下如此深入照常无虞。”吕当正话里有着浓浓的骄傲:“我们躲入了地宫,整个吕氏族人几乎没有伤亡,这件事记载在了族志上。”
这件事说的是十九年前衍朝末年的一场天灾,寒州发生了少见的地动,龟裂十丈山崩地陷,不少人死在了这场灾难中,衍朝不得不从国库中大量拨款赈灾。这件事周行留是知道的,可对于吕氏无恙这件事,他还真的一无所知。
“这座地宫据说是灵族的一处遗迹,后来先祖命人把他改造成了自己的陵墓,同时也是我吕氏的避难所。”他指着黑暗中的墙壁,“一旦我们吕氏遇到危机,只要开启地宫就可无虞,这里水粮充足,足够我们生活一年。”
他又一指,“这里还有一条通向中北城外的小路,无人可知,无论是天灾还是外敌入侵,是躲还是逃都由我们决定,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们吕氏根本不会灭亡。”
苏墨白拍了拍手,用一种无比敬仰的语气来赞叹:“吕天阳将军果然如史书上记载的一样未雨绸缪。”
他听了这个故事对这位传说中“龙将”的敬佩到达了一个顶点。
他读过史书,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都把吕天阳塑造的完美无瑕,根本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可是在这里在他子孙后代的讲述中,他突然明白吕天阳也会为自己的身前身后着想的,他的子孙现在还享受着他的余荫。
“吕族长,刚才是我冒昧了……”做戏就要做全套,得到想要的消息之后,周行留鞠了一躬,满脸歉意。
吕当正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笑着说:“周先生严重了……严重了……”
不知不觉中神道已经到了末尾,先前看不真切的享殿已经从一个模糊的轮廓变为了近在咫尺的庞然大物,而此时苏墨白的“地”与“玄”两个侍卫也已经来到了附近,六个人共同在这里驻足停下。
神道的末端豁然开朗起来,光亮也充足了,四颗巨大的萤石充当附近的光源。现在回想他们走过的这条路,不如说是一条长廊更为贴切。它连接着的是一座单檐黄瓦歇山顶、殿内及顶板均为贴金云龙的大殿,按理来说这是僭越,诸侯王的葬礼都没有这么高的规格。
苏墨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是他见过规模最高的享殿之一,离远了只能看到粗壮的柳红楠木,近了才发现是别有洞天,他甚至怀疑这不是一座地宫,而是矗立在地面之上的雄伟建筑。
而且他还知道,这礼节是衍元帝姜天昌允许的,史书上都记载了这件事,并不是臣子私下的僭越。
“请。”吕当正一马当先的走了进去。
迈入大殿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尊石像耸立在他们面前,旁边的浮雕是日照山河,苏墨白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吕天阳将军的石雕,尤其是他手中握着的那把石剑。要不是他极力控制,挂在他腰间的沧海剑已经自行飞出去了。
这次的祭拜礼节要比在上面时繁琐很多,吕当正跪下念诵了悼辞,然后才从角落中取下粗大的香烛插在了供案上,用火石慢慢的点燃,浓郁的香气飘了起来。然后才是苏墨白,他毫不犹豫的下跪,一旁的周行留想要阻止,却被沈简用眼神制止了。
接着才是沈简,其次是周行留,每一个人脸上都是无比的肃穆。一旁的黑地与黑玄两名在暗中潜伏的护卫也露出了身形,在这里隐匿身形无疑是是对这位“龙将”的亵渎。
“诸位稍等,江山社稷图就在一旁的偏殿中,我去去就回。”祭祀过后,吕当正消失在了黑暗中。
苏墨白一行祭拜过后就退出享殿,这里总归是人家的祖祠,他们并不适合在这里长时间停留。只不过出去前他瞥了一眼角落,神色复杂。
苏墨白看到的是一封手书,准确的来说是古物“谒龙将酹酒碑”,是元帝姜天昌以血为书的一座石碑,那碑文他现在还记得,至今还能倒背如流,可不想今生有幸能看见原本。读着碑文甚至能想象到当年的那个夜晚,元帝陛下字字咳血,嚎啕大哭。
只是他有一个疑问。
就是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真的可以这样要好吗?友谊真的可以深厚到这种地步?皇帝不会担心大臣功高震主,大臣不会担心兔死狗烹?
他不知道,他也没有朋友,所以现在并没有人可以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他不会想到,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人,与他仅仅隔着一座享殿、一间墓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