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兴道:“我懂了,太保大人这是在借上天之口批评周厉王前半生开了个好头,后半生却功亏一篑。”
兮吉甫道:“不仅如此,后面还托文王之口问殷商的国君,为何要穷兵黩武、疏远贤臣,最后灭亡。‘殷鉴不远’,国家再这样下去,就会和殷商一样了。”
方兴道:“太保大人此言颇重。”
兮吉甫:“这话可不是对周厉王说的,逝者已去,这更是对未来执政者的警示和教导。”
方兴刻意看了一眼太子静,只见他低着头,并没有太多表情。
太祝开始读诵最后一篇诔文:
“上帝板板,下民卒瘅。天之方难,无然宪宪。天之方蹶,无然泄泄。
辞之辑矣,民之洽矣。辞之怿矣,民之莫矣。
价人维藩,大师维垣,大邦维屏,大宗维翰,怀德维宁,宗子维城。无俾城坏,无独斯畏。
敬天之怒,无敢戏豫。敬天之渝,无敢驰驱。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
昊天不吊,呜呼,厉王!哀哉,厉王!”
作者缓缓出列,对皇天、后土、周王灵柩三叩九拜。乃年迈的太师周公御说,诔文名曰《荡》,原为凡伯上谏周厉王所做,今日周公御说重作此文。这几天他明显老了很多,步履蹒跚,后来竟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太祝赶紧搀起来,扶到一旁休息。
至此,祖奠宣告结束。世奠击鼓、琴瑟。此后,太卜开始“筮宅卜日”,也就是占卜下葬的日期,并安排挖掘墓圹。
仪式结束,众人回家。
一路上,方兴内心沉重,他一直还沉浸在周王被谥号为“厉”的痛苦之中。身边穿梭的国人们则是兴高采烈,仿佛他们不是参加一场新王的祭奠仪式,而是参加了一场行刑一般。当然,对方兴而言,这感觉和周厉王躺在灵柩中被行刑是一模一样的。
兮吉甫当然知道方兴在想什么,但是他还没打算现在安慰方兴,他还在回味刚才诔文中的佳句。兮吉甫本就天资聪颖,对于这类诗歌诔文更是能过耳不忘、牢记在心。
两人正打算朝城门走去,但是今天因为爆发了小骚动,所以城门警戒森严。方兴认得正在盘查路人的军官正是刚才被任命为旅帅的南仲。心里不禁感慨道:“这人精神奕奕,可比远远胜过原先王师的军官们许多。”
既然出门遇到了阻碍,那二人索性找到一家客店,点上几道饭菜,坐下来慢慢闲聊。
兮吉甫显然依旧很兴奋,诗歌就像他的精神食粮,越想越来劲:“方叔,我在心里把刚才周、召二公的《板》、《荡》又默背数次,真是余韵绕梁一般。每一句、每一字,都透出忠君体国的风范,这二公真乃贤臣也。”
看方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兮吉甫不为所动,继续说:“我兮甲往日在民间采诗,美之曰风;今日在庙堂上闻谏诗诔文,此当名为雅,且为大雅。
“有朝一日,我要采全国之风,集历代之雅,这才大蔚平生之志,亦可流芳百世之功劳。不能让这些诗篇失传,这些诗篇要再谱而成曲,那真为人间享受。”
方兴看着兮吉甫手舞足蹈的样子,真像得了魔怔。
…………
注:后来唐太宗有诗云:“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其中“板荡”便是指大雅之中《板》、《荡》两篇,以周厉王时期的国人暴动,代指国家动荡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