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时人,十有八九极度迷信,迷信者,心迷才信、信了更迷。
此前在赵家村,巫医只要如此做法,受法的村民经过这么一番身心折磨、精神摧残,很容易就丧失神志,无不乖乖就范,跟着巫师的诱导,一起大吼大叫,就如同身上的妖邪被唤醒一般。
显然,方兴让巫医失望了,他彻彻底底让巫医的如意算盘落了个空。他抬头斜视着巫医,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情,让巫医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既然蛊惑不奏效,恼羞成怒的巫医便开始威逼。
巫医俯身,轻声恐吓方兴:“姓方的崽子,你最好照我言说,不然有你好受。”
方兴这回听得真切,巫医乃是腹语高手腹语,一字一句清晰地从牙缝中挤了出来,一来为了掩人耳目,二来着实已恨得咬牙切齿。
巫医口中又念念有词,转身从祭台上拿出了龟甲和火石,在手中上下翻飞。
方兴见他取出针石之物,心中发慌——乖乖,莫不是要放血?
方兴听说过巫医放血的场景,用针刺“中邪”之人的额头、手心、脚心,继而周身上下,放出血来。古时,巫医为了表示自己“医术”高明,不吝惜在针石之上涂满毒虫毒草的汁液,让流出的血液呈暗黑色。
遭此酷刑,即便没有中邪,也早晚得中毒。所中之毒又大多含有致幻和麻醉成分,昏迷不醒,那真是难受之极。
巫医恶狠狠地瞪着方兴,抽出一根长针。方兴看那长针由兽骨磨成,带有血槽,又细又长又锐利,实乃放血利器,令人心惊胆寒。
巫医用长针在方兴的额头上比比划划,自言自语:“快对神灵说,你在林子里看到了什么!”
“啊!!!”
方兴大叫一声,只觉头上一阵剧痛,额头上很快淌出血来,顺着眉心、鼻梁一直流到鼻尖、滴到了地上,这一针扎得着实不轻。
这一针,倒是把方兴扎清醒了,他脑筋飞快运转,寻求脱身之策。剧烈的疼痛让方兴心念一动,瞬间把几个记忆碎片连在了一起:
赤狄斥候,二癞子,巫医。
如果他们真有关联,那么巫医一定会对赤狄斥候的下落倍感兴趣。既如此,不妨将计就计,编套不着边际的胡话试探其一番?
“再不老实交代,休怪我不客气!”巫医扎针的手还没放下,长针依旧在方兴额头不断地搅动着。
“啊!我说!我说!”
好汉不吃眼前亏,方兴大叫着,从嘴缝中挤出求饶的喊声。
“很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巫医眼中露出诡谲的微笑,拔出长针,对正在围观方兴受刑的村民道,“请诸位安静,这位受害者有话说!”
当塞在口中的布包被巫医取出之时,方兴紧闭着的眼睛突然瞪起,随即翻起白眼,模仿刚才巫医装神弄鬼的动作神情,用极为诡异的口气,半唱半说道:
“无知村民——既然要问——那听我言——与尔等听——”
他故意改换语气,拉长声调,四个字一句地蹦出,就和巫医被神鬼附身后的作法念咒如出一辙。
方兴偷偷瞥了眼村民们的反应,自己的雕虫小技看似奏效。所有人都闭气凝神、鸦雀无声,关切地瞄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而至于那巫医,也是一脸茫然,呆立原地,看不懂方兴是真是假,活脱一副夜路走多撞见真鬼的神情。
“你……不,神灵有何言带到?”巫医口气略带颤抖。
方兴看着赵叔和那些村民们,心中暗嘲:“方才正儿八经跟你们说人话,你们不听,执意抓我来这鬼地方。如今我索性讲一套鬼话,看你们信或不信!”
简单打过腹稿,方兴接着装疯卖傻:“我进彘林——撞见彘王——嗷——嗷——”
方兴模仿老彘王的声音,摇头晃脑,煞有介事。人群悄无声息,院里院外死一般寂静。
“啊——彘王站起——越长越高——说起人言——”
方兴继续胡编乱造这四字打油诗,模仿巫医的“禹步”蹦蹦跳跳,时而发出杀猪般的怪声,纯粹是为了掩饰自己难以抑制地狂笑:
“愚蠢村民——闯我彘林——本王领地——来者无回——来者无回——来者无回——”
方兴突然词穷,一切戛然而止。自己毕竟阅历太少,若是越说越玄乎,恐怕早晚露馅,万一赵家村民看穿自己并非被附身,而是瞎说胡话,那么自己中邪一事就永不翻身了。
方兴不时偷瞄巫医,看样子对方也已渐起疑心,早晚会识破自己。
“接着若何?”巫医冷冷地问。
“若何?”人群中也是一片哄闹。
“派你小儿——回村传话——转告巫医——众人退避——”方兴绞尽脑汁,心想这里人多嘴杂,得赶紧找个脱身的法子,如果能单独和巫医说话,可能会有所转机。不得已,又顺口胡诌一句。
“就这说,有何不可?”巫医将信将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