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十章:虚空之眼!(2 / 2)余家三哥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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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畏之母,”西格瓦也低声念到。他的脸颊发烫,低下了头,奥拉尔的赞美之词让他感到不自在。

“你的幽默感真奇怪,石拳。”哈拉说着站了起来。“来吧。该继续了。”

“抱歉我刚才摔了,”西格瓦说,他也站起来准备迎接下一段攀爬。“我在此立誓,我不会再让二位失望。”

“如果你摔了,那是三姐妹的意志,”哈拉说。“如果你摔了还把我们一起带下去,那这也是我们的命运。你的誓言无关紧要。”

她从他身旁经过,视线搜寻着最佳的出发点。奥拉尔笑着在西格瓦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没事儿,小鬼,”他说。“最强的冰裔也有失足的时候,如果这就是最险的难关,我们就要跪拜感谢三姐妹了。”

他们继续降入深渊,逼人的寒风一如既往地用嚎哭追赶他们。

它的出现就像雾中的鬼魂。上一刻他们下方还什么都没有,下一刻它就出现了。

失落之桥。

从远处看,桥上似乎长满了某种贪婪的野草或者荆棘。但这是无稽之谈,显然,没有任何生命能在这深渊中生长繁衍,这里的寒冷似乎是从下向上照射出来的。

不,这野草模样的东西绝非平日见到的植物生命。这是生命的反面。西格瓦感到肚子里一阵抽搐,他咽了一下口水,胃里的东西似乎在往上返。曾经下到过这里的集会所成员给西格瓦讲述过关于这里的炉边故事,但即便有所准备,这番景象依然令人不安。

他跳下了最后十尺距离,蹲伏着陆。他的肌肉因劳累而烧灼,他的双手由于紧握冰镐而扭曲成爪子模样。虽然他筋疲力尽,但还是警惕地盯着周围,几乎不敢喘气,不敢眨眼。

“什么也别碰,”哈拉警告他。

“如果我碰了什么东西,那也是三姐妹的意志,对吧?”奥拉尔说。面对这位老战士的打趣,西格瓦没法升起笑意。

哈拉转过身,摇了摇头。“喘口气。这是最后一座桥了。到最下面之前不会再停下——下一段是最长的一段。愿三姐妹注视我们。”

西格瓦卸下了多余的负担,走到桥中间,恐惧而又惊奇地凝望四周。这里的风已经不再猛烈,伴着哨鸣吹过奇怪的石头结构,它们如同扭曲的栅栏环绕在桥的周围。

他难以揣测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东西,但即便只是看着,也让他感到难受。

巨大的拱形岩石环绕在桥的上方,就如同一柱岩浆越过桥的全长,然后突然在半空中凝固。

他当然知道这座桥的历史。被囚禁在下面的东西很久之前就开始尝试逃离它的监牢,而那个时候三姐妹的时代早已过去。

在这里,霜卫的人曾对抗过那黑暗,在这里,他们死去。每一个人的死亡,都让栖于下之物获得成长。它吃进死者的尸体,将其吸收、转化、成为爆发生长的燃料。这就是它的本性。或许它已经沉睡了数千年,看上去死气沉沉、毫无生机,但只要一滴血就能让它突然活起来,展露暴虐本性。

西格瓦正在看着的东西,那些外形奇怪、令人反胃的环形拱石和畸形碎屑的混合物,都是栖于下之物生长的路径,它从一个霜卫尸体跳向另一个霜卫尸体,占据他们的全部。

它吃进去的物质,生出了别的东西。

西格瓦的头脑中有一种不安的、令人疯狂的压力,似乎是从下方散发来的压力。他用指节按压太阳穴,想要缓解这头痛。

毫无征兆地,一段早已被遗忘的回忆涌了上来,如同山洞中飞出的蝙蝠群。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个时候他还没被霜卫部族收纳。他想起了自己部族的冰拱门,还有流线型的三桅帆船,立在锐利的刀锋之上,飞驰于冰封的水面。他想起了那一夜他们的船来到宏伟塔尖面前。带着黑色头盔的霜卫战士等在那里。西格瓦和他部落里另外六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被挑了出来。这是莫大的光荣。而他就在那里,迎着午夜的阳光,看着他的部落驾船离开。那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家人。

他被带到了主堡,并在那里接受考验,被迫参与血腥残忍的试炼。与他来自同一部族的其他孩子一个接一个熄灭了,最后只剩他独自一人。

到那个时候,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的部族。他已经有了新的家。新的信仰。

他是霜卫。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把他一个激灵拉回到了现实。他正坐在地上,背靠碎裂的着远古守卫石像。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坐下的。奥拉尔正在弯腰看着他。

“别睡,”那位老战士说。“噩梦,这里只有噩梦。”

西格瓦爬了起来。他已经许多年都没想起过自己的旧部族了。梦境的残影逐渐褪下,但西格瓦依然感到深深的不安。

“时间到了,”哈拉说。

于是他们开始最后一段下降。他们下方什么也没有,只有疯狂、寒冷、黑暗和绝望。

栖于下之物在等待,它已等待千年。

他们降得越低,冰壁就变得越暗。黑色的脉络爬在其中,向上伸出魔爪。一阵模糊的噼啪声从他们四周传来,似乎在刮擦着西格瓦的脑仁。他看不到任何移动迹象,但在他的想象中,这声音来自冰面下的黑色条索,它们在努力逃离这诅咒的深坑,爬向地表。

西格瓦想要把这声音赶出脑海,开始默念祷词,同时专注于每一次踢趾刺和凿冰镐

这里的冰面开始变得不那么光滑,遍布难以翻越的凸起和凹陷。有的时候,三人不得不只靠冰镐攀援,双脚只能悬在无底的深渊上。有两次,他们都不得不停下,找不到继续下降的路线,后来他们不得不两次原路返回,直到最后哈拉决定开辟新路。

冰雾将他们紧紧包围,浓重而又充满压迫感,让西格瓦已经无法看到下面的同伴们。这里的雾也阻隔了一切声音,除了那个不绝于耳的、令人丧心的刮擦声。

终于,坚冰的地面出现了,唐突地打断了雾气,让西格瓦着实惊讶了一番。哈拉和奥拉尔在下面等着他,已经卸下了行囊、绳索和冰镐。这里的寂静令人无法忍耐。甚至就连冰中的噼啪声也停了下来。

“我们到底了?”西格瓦低声说。他抖下了自己的装备,吐出的气息立刻也化成了雾。

“我们只下到这里,”奥拉尔低声说。“但深渊还要更深。”

年长的霜卫带着他前进了两步,指向下方。他们前方就是绝壁,西格瓦看到前方的冰面消失了,下面依然深不见底。

“有多深?”他悄悄说。

“没人知道。可能一直深到世界的中心,可能还要更深。可能通向栖于下之物所存在的领域。”

西格瓦将一只脚的趾刺踢进脚下的冰面。“我们差点就偏离了这里。只要再往哪个方向偏三十尺,我们就将永远爬不到底。”

“含冰魄不会引错路的,”奥拉尔说着,把一只手放在西格瓦的后背,带他来到哈拉旁边。

西格瓦半跪在地,隔着手套摸向冰面。这刺骨的冰冷穿透了层层织物,刺痛了他的手。这不是单纯的寒冷,冰面在发散着力量。

“这些全是……臻冰?”他悄悄说道,眼中闪烁着敬畏。

“全是,”哈拉说。“只有少数被选中的人见到过。独眼真的在注视你,半筒箭。注视着我们。我们是受到赐福的人。”

臻冰是霜卫信仰的一部分,他们将臻冰奉为三姐妹的神圣恩赐。蕴含了远古元素力量的臻冰比钢铁还硬,而且永不消融,即使放在最热的熔炉中也依然寒气逼人。哪怕只是一部分由臻冰打造的武器,比如奥拉尔的战锤雷霆之子,或者哈拉的双斧血牙和血爪——都是持有者的荣誉和宗教上的重大意义。打造臻冰武器的技法早已失传,现存于世的臻冰武器全都是神圣的遗物,无一不传承自久远的冰裔英雄。西格瓦祈祷有朝一日他也能获得资格持有这样尊贵的圣物,但目前,他的掌半短剑就够了。这把剑锻造于冰封废土以外的远方,无论从任何尺度衡量都是一把好武器,也从来没有辜负过他。

“我们快到了,感谢三姐妹。”哈拉说。“走。”

他们沿着峡谷大步慢跑,像狼群一样,由哈拉带头。

虽然西格瓦一生都活在荒凉的冻土上,但这里的温度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即使隔着许多层毛皮衣物,他也还是感到彻骨的冷,每一次呼吸都伴着疼痛。他暴露在外的面部很快就包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每次眨眼都有冰削破碎。奥拉尔的胡子全都冻住了,如果碰到什么东西就会立刻折断。霜气顺着他们的靴子向上蔓延,他们脚底的冰在全力挽留他们,每一步充满艰辛。

只有冰裔能在这里活下去。话虽如此,西格瓦并不确定自己能在这里坚持多久。一小时?努努力两小时?再久一些就不可能了。

哈拉带着他们保持前行。停下脚步就等于死。

他们终于来到了裂口变窄的地方,宽度只够他们一个一个通过。

哈拉最先进去,奥拉尔示意西格瓦跟在她后面。

“不要盯着它一直看,”奥拉尔警告他。“不是什么能入眼的好东西。”

“你说的是……?”西格瓦问。

奥拉尔只是摇了摇头,不再细说。西格瓦钻进窄缝,揣度着那位老战士的意思。

裂缝十分狭窄,他的体型比哈拉宽厚许多。他从缝隙之间勉强挤过去,臻冰灼得发烫。他敢肯定自己冷彻的骨架只需要随便锤一下就能粉碎,但他继续前进,一寸一寸向里面蹭,最后终于穿了过来。

狭缝的另一侧是一个庞大的碗底一样的洞穴。此处脚下的冰面逐渐从浑浊变得透明。洞穴中心的冰底是完美的平面,如同一面黑镜。洞穴中心是一片平整开阔的空场,周围立着一圈巨大突兀的臻冰。看上去像是立柱一般,沿着圆形分布于中间的空地,让整座山洞有一种失落之神的庄严感。冰柱共有九根,西格瓦过了一阵突然意识到这个数字所代表的意义。

“九尊之厅,”他以崇敬的口吻说。

他当然知道九尊。它们类似于巨大的枷锁,束缚着栖于下之物,据说制造它们的魔法早已失落。有人说是雪人族制作了九尊,但西格瓦早已不再是听信这种童话的年纪。

他知道,他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我们贴边走,绕中心圈外围,”哈拉看到奥拉尔也转过了狭缝,对他们说。“不要靠近冰底的中心,不要看下面。”

西格瓦知道这是给自己的善意忠告,他点了点头。

“九尊的每一尊都要检查。我从这里,走这边,”哈拉一边说一边示意了最近的冰柱,然后指了指它右面。“石拳,你从那里开始,走那边。孩子交给你了。”

换成是任何其他时候,西格瓦听到自己被称为孩子甚至还被人照看一定会怒发冲冠。他曾在最深的冬日面对成群的巨魔狂战士面不改色心中狂喜——但此刻,他非常感激能够留在奥拉尔身边。一种可触碰到的紧张感悬在空气中,就像在电闪之后等待雷鸣的胁迫感。

他们向最近的冰柱走去,西格瓦刻意保持自己的视线向上。曾经,这里可能是一个封闭的洞穴,但顶部在很久之前坍塌了。西格瓦感觉洞顶的坍塌是因为某个庞然大物被从上面扔了下来。

他不敢向下看,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能从眼角的余光看到下面的暗影。它在拉扯他,似乎在牵引他的注意力……

“别看,”奥拉尔嘶声说道,可能他也感到了同样的拉力。

哈拉已经到达第一块巨冰,开始慢慢环绕它,仔细审视。奥拉尔和西格瓦接近了第二块。

“我们要看什么?”西格瓦低声问,努力不让自己的实现游移到冰底的中央。

“任何变化,”奥拉尔说。

靠近后,西格瓦可以看到臻冰柱里面封着黑暗的条索。“我们怎么知道有什么变了?”他小声嘀咕道。

奥拉尔一开始并没有回答,他眯缝起双眼仔细扫视冰尖柱的各面。最后他发出一声咕哝,用手指着上面。“冰上刻有符文,很久以前,栖于下之物刚刚被放逐的时候。看到这里了吗?”

西格瓦走近一步,看到了一条条细线刻在冰柱表面,构成了符文的字迹。“说明了什么?”他问。

“说明冰没有融化。来吧,去看下一个。”

他们出发了,紧靠在山洞的左壁,绕开中间的开阔场地。

西格瓦永远都无法说清楚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记得自己一直在紧紧跟着奥拉尔,向着下一根冰柱前进。他记得自己脑中升起一股厚重的压力,然后感到自己余光里有东西在动。寂静的重量压了上来,压得他喘不过气,然后一切似乎都变得模糊了,似乎自己周围突然腾起了浓雾,阻隔了一切感官。

然后他发现自己正站在冰底的中央,向下凝望。

一只庞大的独眼回望着他,一眨不眨。

西格瓦的灵魂在退缩,他的内心在尖叫,但他自己却无法转移目光,完全奴役于那只巨大、摄魄、没有双睑的独眼。

大概有二十尺的坚冰隔在他和那个黑影巨兽之间,这距离还不够近。想看清楚并不可能,但西格瓦却感觉到那只巨眼的周围环绕着黑暗、卷曲、触手般的肢体。任何游荡在冰盖之下海底深渊中的大海怪都在它面前相形见绌。这么大尺寸的生物根本不可能存在。

它并不是死的。在那凝视之中藏着生命,以及浩瀚的、不可获知的智慧。

它看到了他。它的凝视渗入了他,穿透了他,他感觉自己的理智开始抽丝,就像一轮线轴被抛进黑夜。西格瓦感觉肚子里拧成一团,他视野的边缘开始被黑影包围,蠕动着、蜿蜒着,似乎是要——

一只手拽住了他的后衣领,把他向后拖。他脚步踉跄,靴子在冰面上胡乱蹬踏,被人拽除了中心圈,又被毫不客气地仍在外侧的冰上。他爬了起来,脑海中依然游荡者阴影和卷曲的形状。

昏暗中,西格瓦认出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奥拉尔,正在用一只拳头紧紧抓着他的毛皮外衣。哈拉跪在旁边,惊惶地祈祷着。

翻滚的黑影依然在他眼角游动,他感觉自己头昏脑胀,似乎灌进了令人窒息的浓雾。他极不明智地将目光再次移向冰底的中央,回到刚才的——

奥拉尔一记老拳打在他的下巴上,凌厉地将他的头打了回去。“别。看。它。”

西格瓦眨了眨眼,他的头脑清醒了一些,然后他点了点头。

“哈拉,他不够强壮,”奥拉尔说道,依然紧握着拳头。此刻他眼神中的幽默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凛冽、无情的冷酷。“应该让他回去。”

“不!”西格瓦说。“我……我没事。”

“应该让他回去,”奥拉尔重复了一遍看向了哈拉。她结束了匆忙的祷告,然后爬了起来,怀疑地打量起西格瓦。

“我没事。我能坚持下去。”他向二人保证。

“如果他再次动摇,就杀了他。”哈拉说。“去。检查冰柱。”

她走向了下一根,碎冰在她脚下吱嘎作响。

“可别逼我,”奥拉尔对着西格瓦低吼。“我可不想背着你的尸体上去。”

这下面不允许留尸体,因为担心被用来引发栖于下之物的生长。无论情况好坏,向上返回的攀爬都无比艰难,西格瓦无法想象一个人如何背着尸体爬回去。

而奥拉尔前几次都是背着两具尸体爬上来的,想到这,他对这位老战士的崇敬又加了一倍。

“我不看,”西格瓦立下誓言,他的双眼始终盯着奥拉尔。“走吧。”

奥拉尔咕哝了一声,然后示意西格瓦走在前面。

他们几乎一下就找到了下一根柱子上的符文。“这里,”奥拉尔用手指了一下。

这个印记的边缘十分锐利,看上去就像是前一个小时刚刻上去的,而不是几千年前。这是好事。这意味着这么久以来它一点都没有融化。

“这个归你,”奥拉尔说,他们接近了下一根大冰柱,以尖锐的角度支出冰面。“我去检查下一个。别让我失望,小子。”

西格瓦点了点头,老战士把他自己留在了冰柱旁边。它几乎是全黑的,他看向冰柱的同时,视野边缘的黑影似乎又回来了,看上去就像是有东西在冰里面游动。

他晃了晃头,绕着冰柱走,上下扫视着,寻找符文的痕迹,但却没有找到。每个立面都是完全平整的。他皱起眉头,开始环绕第二圈,这次放慢了脚步。

依然没找到任何东西。

他瞥向其他两人,他看到哈拉和奥拉尔已经几乎遇上了,他们只差最后两根冰柱了。

“拜托,”他对自己说,用力眨了眨眼。“专心。”

他环绕第三圈。依然什么都没有。

哈拉和奥拉尔现在已经向他走来,他们的表情十分严峻。当他再度抬头看向冰柱的时候,他十分确定自己看到了一滴水珠沿着边缘淌下来……但这根本不可能。他眯缝起眼睛,上身前倾。

贴近以后,他可以看到冰柱的表面挂着一层光滑的湿气。这根冰柱的棱角没有其他冰柱那样分明,更加圆润柔和。他很惊讶自己为什么这么晚才发现。但他依然没有警醒,即便他已经看到黑冰之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一种非自然的冷静被灌注到他体内。

他隐隐约约听到身后有人喊叫,但他几乎无法辨认。这声音被阻隔了,似乎来自很遥远的远处。他没有在意。唯一需要关心的是他面前冰中的黑暗。它在召唤他,示意他,催促他靠近些。这黑影已经不再徘徊于他视野的边缘,现在它已占据他的全部视线。他伸出手去碰——

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是哈拉。他被推到后面,撞上十尺开外的冰面。

恐惧之中,他认出了冰柱内摇摆的黑暗,正在挣扎着向外逃。它从里面猛戳,极力想要突破自己的监牢。他意识到,它一直企图触碰他。

哈拉闭上双眼,一只手伸到冰面的薄弱点上方,这也是黑暗袭击的点。她另一只手紧握着丽桑卓的护符。她厉声诵出一句信仰的警句,然后她伸出去的那只手开始发出冷光。新的冰晶开始凝结在柱子表面。

这肯定不够。哈拉祈祷结出的不是臻冰。已经没人能够创造臻冰了。

冰晶表面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缝,里面的黑暗用翻倍的力量攻击着。闭上双眼的哈拉并没有看到裂缝,而西格瓦距离太远,即便他已腾起来拔出刀也已经来不及。

奥拉尔突然出现在哈拉的身旁,双手紧握雷霆之子。那一瞬,黑暗突破了冰柱的表面,以闪电般的速度射向哈拉。而奥拉尔用肩膀将她顶开。

他用战锤将那条黑暗触手砸的粉碎,发出一声震撼的碎裂声。但触手不止一条——又有三条从裂口钻了出来。

“石拳!”西格瓦惊叫道。他向前猛地冲,但他太慢了。他们都太慢了。

奥拉尔笨拙地后撤,一记雷霆之子横扫击飞了一条触手,但却没能阻止另外两条。它们贪婪地刺进他的血肉,一条穿透了他左肩的肌肉,另一条扎进他的侧颈,咬到了深处。

奥拉尔·石拳的肌肉泛起涟漪,那对异界的触须蠕动着钻进了他的身体。他的血管变成了黑色,与惨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随后他跪倒在地。西格瓦想要抓住他,但哈拉将他拉了回来。

“不!”她大喊道。“它会连你一同夺走的。”

奥拉尔用他最后的力气将雷霆之子扔向他们,旋转着翻滚在冰面上。“走!”他喘息着说。“传……信……给主堡!”

“拿走锤子!”哈拉向西格瓦大喊道。

“我们不能把他留在——”

“已经太晚了。他已经没了。”

西格瓦无力地看着奥拉尔被吞食。这位霜卫战士浑身抖动,他身上大部分皮肤都变成了恐怖的黑紫色泽,就像是浑身的淤青。十多根触手刺穿了他,将他与冰柱内的黑暗相连。

“拿走锤子,半筒箭!”哈拉又喊了一遍。

西格瓦收刀入鞘,拾起了雷霆之子,承受着它带来的疼痛。他抽了一口气,这股寒冷迅速沿着他的双手直逼心脏,几乎使其停止了跳动,但他没有抗拒。他拥抱这寒冷,与之结为一体。

一个鬼祟的身影,如昆虫般带着棘突分成节肢,开始从奥拉尔的肉身上散开。它逐渐变硬,如同熔岩渐渐冷却。邪魅的紫光开始在他体内脉动,似乎是第二颗心脏的跳动,向他的血肉散发着紫光。

西格瓦感到一阵恐怖的厌恶,他意识到有东西正在奥拉尔体内生长。

伴着一声痛苦的喊叫,哈拉扔出了血爪,短柄斧在空中旋转,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奥拉尔的眉心,让他当场毙命。这是对他的仁慈,但一位霜卫部族的传奇人物竟死得如此卑微,令西格瓦感到悲哀。

冰晶立刻在奥拉尔的尸体上凝结,以血爪为起点向下延伸。脆响的白霜很快包裹住他的头颅、胸膛和双臂。臻冰的力量似乎阻止了吞食,一条条触手也开始变得缓慢迟钝,他体内的紫光熄灭了。

“停下了吗?”西格瓦小声问。

“或许暂时是。”

“你的斧子?”

“留在这,”哈拉迅速说道。“三姐妹赐福,希望它能控制住栖于下之物,但谁也不知道能有多久。我们必须走了。抓紧。”

西格瓦没有反驳。他开始小心翼翼地绕外围走,但哈拉拦住了他。

“太慢了,”她厉声说。“从中间穿过去。上!”

西格瓦僵在原地,他不想踏上中间那片冰底,但哈拉先跑了起来,他不情愿地迈出了第一步。他专心保持目光抬起,跟在她身后,最初还小心翼翼,随后便开始加速。他随时都准备好感受到来自脚下的动向,因为那被困在冰中的可怕巨兽已经从无尽的沉睡中醒来。

他可以感受到它的恶毒力量正在摆弄自己,拉扯他的意识,就像触手一样。它正在注视他——那只巨大的、无睑的、一眨不眨的独眼正从下面看透他。向下看的冲动太强大了。西格瓦使劲握住雷霆之子,在冰冷的疼痛中咬紧牙关。

他始终都将视线锁定在哈拉身上,在喘息中背诵着祷词。“不要拒绝疼痛,因为疼痛即是生命,缺失了疼痛意味着死亡。品味它的抚慰。接受它。”即使在脚下踉跄的时候,他也始终抗拒着向下看。每一步都充满艰辛,就像奔跑在雪丘之上。他能感觉到独眼看透他,暗示他,召唤他。他用更大声音喊出祈福,赶走独眼。

然后他已经到了对面,在身上的重压减轻的同时大口吸气。哈拉也在那里,催促他继续前进。她推着他向前走,那道狭缝是他们的出口。

在他钻进去之前,西格瓦回头瞥了一眼。

他看到的是奥拉尔尸骨下的那道紫光吗?他没时间确认,哈拉急忙地向前推。“走,走,”她说道。

没时间让他小心翼翼地稳步通过。西格瓦用力向前挤,生硬地与冰壁摩擦,毫不在意疼痛。到了另一侧,二人沿着裂谷飞奔,冲回到他们从冰墙降下来的位置。

“我们……必须……警告主堡!”哈拉一边跑一边吼道。“九尊……已经被破了。禁锢着……栖于下之物……的铁链……已经松动。所有其他地点……都必须检查!冰牢必须……重构!”

他们找到了扔在那里的攀冰工具,喘着粗气。

“我们不留下来与它一战吗?”西格瓦在喘息的间歇问道。

“监视者要想醒来……需要等所有冰柱都被突破,”哈拉说。“血爪应该能挡住次级的生物。”

“如果挡不住呢?”

“那我们就杀了它,”哈拉说。“但消息必须传到主堡。我们之中至少需要有一人回去。把你不需要的都扔下。”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西格瓦还是从肩膀上卸下了盾牌,把它靠在冰壁旁。入鞘的短剑也和它放在了一起,然后哈拉帮他把雷霆之子栓在后背上。他们连在同一根绳索上,折开冰镐,开始漫长的返程。

而在这一切的同时,他始终感觉得到冰面一下的那只巨眼,正在向上张望。

那个曾经名为奥拉尔·石拳的驱壳裂开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口子,一只苍白的东西瘫软地爬出来,带出团团粘液,拖着分节的肢体。

它摇摇晃晃地翻到正面,用匕首长的爪子抓着冰面。身后渐渐展开一条锋利的尾巴,然后它抬起了头,漆黑的尖牙和突出的脊背,在心脏的位置透出淡紫色的光。一块块轻软的外骨骼将那颗心脏包裹保护起来,然后开始硬化。

它的颜色惨白,不具光泽,但它的外皮迅速硬化,似乎是与空气发生了反应。这生物的双眼猛然睁开,观察这个刚刚诞下自己的世界——十二只针孔样的眼睛散发着温热的紫光,聚集在三个不同的位置。

它高高抬起头,撕破喉咙发出了新生的第一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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