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出听着她描述海国的武器和战争,马缰都握不住了。
“墨子之术传到你们那了?”
“不是,我们那边是两个姓‘烈’/ret/的兄弟发明的。这种飞机飞行的高度要比墨子的鸟高得多,能至少飞到五千丈高,一些飞机是飞到一万五千丈高。”
“那不是飞到天市、紫微上去了么?”
“天上的星辰,距离我们最近的是月亮,有一百万里那么远。当然,我们也能发射另一种东西前往月亮,但是那不是飞机。然后如果算飞机的速度和里程的话,它们中不快不慢的,一个时辰能飞行四千五百里左右。这是墨子的木鸟不及的。我们在海国,有时候到比较远的地方,就乘坐飞机去。”
“你们之前在陈仓的时候似乎说过,我们这个地面是一个圆球,那你们这个飞机,绕这个圆球,不是一两天就能把它转完了?”
“是这样的。”
眉出的脸都绿了。良久,他憋出来这样一句话:
“我有生之年,最好不要看到汉国同你们交兵。我不想看朝廷大军走在路上,人影都没见到,忽然有两颗星星走过来,然后我们阵列中就打雷、糜烂。……或许你们去年突然来到这个地界,也是在‘飞机’上被抛下来的吧。”
他回想起来自己小时候看过的流星。当时他们小孩子和长辈都传言说是天帝要降下什么祸端,这样看来,恐怕是海国人坐的铁鸟在他们头上飞吧。他们生活在汉地,竟如此容易被绝国人工的器物愚弄了。这令他既对朝廷的安全感到惊恐,又对数千里外的海国非常期待。
在巡视完卫队和周边战俘的情况以后,两名什官打马回到了通书什当中。
士兵们这七天来对匈奴贵族们——近三日扩大到了一般的匈奴俘虏的调查,使得他们对河西地区的匈奴语言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
“各位,又到月底了。”乐正绫对齐渊们说,“明天就是四月初一。知道要干什么了么?”
“什正,我们要干什么?”楼昫问她。
“二月开头的时候,我们在做什么?”
“在编辑匈奴语和塞语词典。”何存说,“我们现在手头上没有词典,词典都在未央宫里,我们恐怕……”
“绘制语言地图。”乐正绫向他道。
众士兵都对这件事情非常陌生。
“绘制一张语言地图,献给骠骑将军,以及今上,作为我们这次河西之战的献礼。”乐正绫说,“我不是向你们说过,你们都有光明的前途么?我们就得做学术成果。”
“可是……语言地图怎么画……”齐渊有点踟蹰,“我们都没做过。”
“凡事总有第一次。你们现在对语音、词汇和语法上的调查非常熟稔了,编纂词典你们原先也不会,现在也会。绘制语言地图十分简单,它都是非常机械的工作,你们跟我做了第一次,以后无数次都会做了。”乐正绫非常自信,“你们以后还可以带你们的学生,去天下各地考察,将海内的语言地图都绘制出来。这个只有你们能做。”
后生们都非常紧张。
“绘制语言地图,第一个要务是有地形上的地图。它需要其他人测绘。我们在海国做语言地图,主要是依赖做地理的提供的精确地图,作为底图。但是在汉地,我们没有这个条件。那么我会为你们绘制河西地区的底图,按我的记忆。它肯定存在偏差,而且我不能确定比例尺,但是没有办法。关于如何精准地测绘地图,我之前说过,我们的地面是个球,那么我们以球的南极和北极为点,一个地方离它们的距离我们海国就有纬度线,而我们可以从球的两端连无数个圆出来,那个叫经线。测绘地图,主要是靠定坐标,看一个地方在球上处于什么位置,也就是经度和纬度。看纬度比较简单,我们到了一个地方,看半夜它北斗星的位置,就能知道纬度高低——当然,需要仪器。看经度就比较复杂了,所以暂时不教。”
“也就是,什正画底图,在上面标上各个部落,然后我们在上面绘制地图?”楼昫问道。
“是。”乐正绫叉着腰,向众人说,“我们得先确定,这片土地上的语言,可以被分成哪些区。比如哪些地方说匈奴语,哪些地方说塞语,哪些地方说汉语,哪些地方说羌语。我们一开始就按这个来,做一张跨语言的地图。不同语言所处的区位,我们就涂上不同的图案。比如我们可以把汉语区涂成散点,把匈奴语区涂成左下斜线,之类的。”
“要涂图案把地图上的地点盖住?”
“或者涂颜色也可以,总之都比较直观。当然,我们对这些区间边界的认识是非常不充分的。所以我们在不确定边界的时候就不画边界,以一个居民点为中心,它旁边一些地方覆盖上就行了。另外河西地区大部分是牧人,他们冬夏会在不同的地方居住,所以我们就得准备两大幅地图,分别对应冬夏。”
“嗯。”
“然后再一个,我们还得准备匈奴语的内部分区。比如刚才定了匈奴语是左斜线,那么我们可以在其中分出一个山西匈奴方言和山南匈奴方言——如果以焉支山作为分界的话。而在定这个方言的分区之前,我们得设定一些标准,按这些标准把不同的方言区别开来。区别了方言区以后,我们就得把它们分为不同的图案——山南匈奴方言还维持左斜线的画法的话,而山西匈奴可以再加涂右斜线,或者在斜线之间加散点,以与另一个方言区别开来。具体绘制的时候,我们可能会发现有方言岛的现象。它在现实生活中不太直观,但是到了纸上,就直观很多了。”
士兵们听着什正讲述绘制地图的方法。楼昫一边听,一边在脑袋里构想那两大幅地图最终成型的效果。那会是一幅看起来非常惊人的画作,赵司马、骠骑将军、未央宫里的皇帝,会对这幅地图爱不释手,引为神迹,并教人广泛传抄。自己虽然才十七岁,但是他未来有可为的地方还有很多。什正教通书什做的一切东西,从词典到地图,都是他们前途的敲门砖。想着想着,他的思绪飞出了莽莽榛榛的荒原,飞回了陇西、陈仓、长安,来到了将来为自己预设的府邸当中。在个人前途的引诱下,他似乎逐渐忘却了原来在上林苑中面对冬雪时的愤怒,以及自己求什副课的,准备传之闾左的拉丁文字。
——第二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