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六章 第一节 祭天金人(2 / 2)蓝猫blct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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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那边已经没办法驻扎,那你们今晚就在这里驻下。”赵司马并不打算谈论此时正在发生的和外面的兵伍有关的事情,向她说,“来,你看看这个金人。”

天依遵命走到他的身前,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汉军自匈奴部落中所取得的这个人像。这个雕像看起来就是汉武帝诏书中所提到过的“休屠王祭天金人”,那么这个行宫毫无疑问也就是休屠王的行宫了。这个塑像的表面覆盖着铜质,身躯不大,便于游牧部落携带。这个铜像戴着一顶高高的尖帽——毫无疑问地,这是斯基泰的服饰特征。她们之前在关内对鲜弥部进行调查的时候,鲜弥部由于是塞人聚落,他们几乎大部分人都戴着高高的尖帽子。

进而天依看向它的脸庞和身子。雕像的面部雕刻得并不像阿尔泰或者汉藏语系的人口,而是像曾居当地的印欧人。整个雕像所呈现出来的姿态是蹲坐在地上,用手持着什么东西,应该是祭祀用的器物。这种在多个宗教中存在的姿态可能是汉字“主”的字形最初的来源——一个人持着一个祭祀用的器物,叫做“主”,而这个字所记录的第一个词,也是一种作为祭司的职业。

天依仔细观察着这尊铜像,忽然有一股荒诞的感觉在她心里生发出来。在现在,河西诸部的围困营地中正在经历着巨大的混乱,数千人惨遭离乱,而自己却正在端详一尊在后世堪称文物的铜像。这颇有一种**军官在毒气室听贝多芬的意味。

“这个是休屠王祭天用的金人?”天依拱揖问道。

“没错。”赵司马一边说着,一边转向在他背后侍立的几个匈奴人——看起来是匈奴贵族,“他们说这是休屠王祖上传下来的。”

“这个应该不是休屠王祖传的,很明显,从它的风格上来说,它可能最初为一个塞人部落所有。”

“风格?”赵破奴的嘴角轻扬,“什么是风格?”

“汉地构屋,屋顶要做成两面坡,用茅茨或者瓦;而在西域,屋顶是几乎平展的,这就是风格。”天依说,“塞人们喜欢戴高帽子、做金器,在金器上雕刻野兽的图案,这就是风格。《诗经》里,十五国风,各有不同,而风、雅、颂又不同,这就是风格的区别。”

天依一边向赵破奴说着这些话题,一边听到掠夺和呼叫的声音不断地灌入她的耳廓。

“你如何知道这是一件塞人的器具呢?塞人在这方面的风格是什么?”

天依遂一一向赵司马和霍去病指点这雕像上和斯基泰有关的意匠,并指出了斯基泰人在雕刻上的天赋和成就。在听完所有这些话以后,赵破奴向霍去病大笑起来。

“休屠王,拿一个塞人的铜像,过来作为他们的祭天金人。”赵司马道,“这个宝具既然得于不义,那我们把它拿回去呈给今上,自然也是拨乱反正的事情。”

这个就是文化交流的一种方式。当匈奴人入侵这片草原,将这里的印欧语人群赶往西域和中亚的时候,他们从塞人手上略得了文物。而当汉军大破匈奴之时,这些文物又都来到了关中的宫廷里。一个人群的艺术和知识便在这血与火的碰撞当中由欧洲传向东亚、由东亚传向欧洲。

如果在今天的大决战中,失败的并不是被浑邪王和休屠王召集的河西诸部,而是骠骑将军的话,自己和阿绫所带的通书什如果在战后还余下几个活人,他们或许会被河西二王裹挟到自己的部落中,为匈奴创制拼音文字吧。这也是一个好事——这样,后世研究匈奴言语的学者,也不用再费心破译各种象形文字,方便了许多。当然,通书什如果能够安全回到关内,他们早晚也要将匈奴语的拼音文字创制出来。这是乐正绫在一个月前,还在关内的时候,就向自己说的一个畅想。

“我们把这个金人收走。”赵破奴面对着在场被俘的休屠王和浑邪王的贵族,大声地宣布道。几名军士接过这个铜像,将它抬向军幕所在的地方。

“使君,我们今夜驻扎在哪?”天依再次向他询问。

“就在这里。”赵破奴指点她们,“你们还是和我的卫队一块驻下,这样出了什么事,都好照应。现在时间也不早,让公孙校尉给你们选定一个地方。”

“唯。”

通书什遂被那个校尉带到这片帐篷区的后部,划定了营区,准备在这里驻扎。未几,赵司马遣人送来了新的帐篷布,以及毛毯。毫无疑问,这些物什都是汉军在这边的战利品。

在马车上颠簸了一下午,乐正绫和两个骑士的伤情并没有好转,而是略微恶化了一些。士兵们七手八脚地将她抬下马车,抬回帐篷里。事不宜迟,得现在就准备处理伤口。

血在天依垫的那条布的作用下已经止了许多,但是那条布已经被染得黑红,几乎要和伤口黏在一起了。天依让何存将楼昫叫到帐篷中,准备让他来做临时的护士,参与给什正处理伤口的任务。

楼昫一开始急忙以手却之,但是在何存及众人的催促下,他不得不服从什副的命令。当他进入帐篷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什正半褪下来的背部。楼昫一下子有了反应。这种氛围并不好受——自己刚经历了一上午加一中午高强度的战斗,自己的衣服上还满是冷掉的汗水和不知道是谁的凝血,而什正背上也受着箭伤,创口附近全是血渍。这些都是同疲惫、衰落和死亡相关的符号。而就在这些符号的背景下,他第一次直视了什正未经曝晒的、温白的背部肌肤。在这荒唐紧张的时刻,他脑海中想到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肤如凝脂”。生命的诱惑和死亡的威胁交织在一块,他感到有一种青色的焰头正在他心底燃烧着。

海国确实同汉地有所不同。若是在汉地,一个大姑娘就算把生命给断送掉,恐怕也不会给别人看她的背面。

“小楼,我先把这个火给它生上,你去请水。”天依对楼昫说,“我们要把水烧到沸腾,然后把布条弄进去煮。”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治好什正再想之后的事情。或许当他们回到了关内,在经历了塞外的考验后,自己和什正的关系就会更进一步。只要什正还在,自己同什正结发以后,他就可以无尽地索取她光洁的肌肤。

楼昫在帐里帐外忙碌起来,将一切材料都准备得充分,像一头不疲倦的小牛一样。自己自动受到了什正的鞭策,他不仅将满满的两缸水带到了帐内,还收集了一些适合助燃的草茸。他将火烧得旺旺的,随后,天依用两根木棍,将携带的素布条夹入水中,准备敷上阿绫的后背。乐正绫躺在毯上,不停地轻声念叨着什么。

“结束了。结束了,结束了……”

听着阿绫凄惨消弱的声音,在帐篷中煮着素布消毒的天依和楼昫,眼中都涌起一股泪意。

——第一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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