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祁晋师将头转了过来,严厉地训斥他:
“不要说这些!你看着没有,我们北边是什么?”
众军循着他的手指往右侧看去。张原似乎一语成谶,在遥远的天空中,又一团黑云正在聚集起来。风吹动后生们的铠甲,他们的袖子飘向南方。
通书什的人们看着这么一副场景,都塞住了声。
“完了。在这温和地带才走了两天,又要下雪了。”
“真就是胡风春夏起啊!”天依倒吸了一口气,“还是无人区。”
“明早就死马了。而且死的不是百十匹的事。”夷邕眨眨眼,按前些日子的经验,估算了一下明晨会死亡的马匹数目,顺带计算了一下他们能够分得的肉量。
“就算马死完了,我们也得靠粟米撑下去。”天依对众士兵说,“一直到打倒休屠王。我们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听到这句奇怪的话,众士兵都笑了起来。但是几秒之后,大家遂都接受了这个暗示。人在草原上,遇到一些吉利又看着有理的话,就要把它记下来。
旌旗在众军中飘着。时至下午,忽然,从前方传来命令,各部改为了横队展开。这个众人都熟悉不过的命令传达出了一个讯息:前方能够捉拿到一个匈奴部族。经过半天的行军,大家虽然肚子都咕咕叫,但是他们仍然迅速地动起来。
还未等赵司马的属兵作为预备队展开完成,汉兵就已经合围了那个部落。在骠骑军匈奴部队的呼喊下,那个部落并没有抵抗,也没有逃离,而是当即就向汉兵投降。这支由匈奴人、羌人、汉人杂合组成的部曲,在骠骑军出河西以来,实在是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在出军的间期,通书什也对曾经这支匈奴部队的语言面貌进行了考察。齐渊们得出的结果是,这支部队由于常年的人口混杂,他们形成了一种混杂了匈奴语、汉语和羌语的混合语——乐正什正和洛什副喜欢把混合语叫做“Kreol语”,因为在现代社会,发现的最典型的混合语就是大西洋沿岸的克里奥尔语。西汉的汉匈混合语以汉语的语法为主,而各人群使用自己语言中的音系——反正此刻这几种语言在音系上也相去不远,富有特色的塞擦音尚未大量形成。而词汇上,则是三个语言都有掺杂。在平时他们居住的时候,他们就使用这种混合语进行交流,而在临战之际,匈人骑士们则一边突击,一边使用匈奴语来劝降。
通书什随赵司马前往了那个部落的内部。在那里,他们见到了部落的酋长。
“你们为什么会回来?”赵司马问那个酋长道。
酋长一开始还羞于启齿,但是过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
“我们住不成合适的草场。”
“什么意思?”
“那些草场都被大部落给占了,我们找不到合适的草场,干脆回来。”酋长说,“我们以为汉军已经过境了,可是……”
“可是我们才刚到。”霍去病将嘴角弯起来。
“看来休屠王那边是相当拥挤?”赵司马试探道。
“是。我们也是因此出来的。事已至此,我们愿意投降汉军。”酋长叹了口气。
在场的将尉们面面相觑。
“你们这是将你们的牲畜送上门来?”赵破奴笑了。
“送上来只是一次,如果奔波远道,到头来损失的牲畜还不如侍奉给你们。”酋长说。
“你们愿意侍奉多少?”霍去病抛出了这个问题。
酋长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紧闭着双眼,未几,报出了一个数字。众人本以为骠骑将军将按他的数目字来取走牲畜,但是最终,骠骑将军在率军离开的时候,并未下令赶取这个部落的牛羊。
走在继续西行的道路上,天依试着猜测了骠骑将军的意图。他出军以来,素来坚持着像后来的诏书中所说的一句话,“辎重人众慑慴者弗取”,以及“锐悍者诛”。对于没有实施抵抗的部落来说,骠骑将军并不会下令掠夺他们的任何东西。显然,骠骑将军并不是宋襄公,他在发起进攻的时候是坚决、凌厉和无情的。他这次不对归返的匈奴部落进行掠夺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汉军尚有许多粮肉,也不是因为这支封建军队是仁义之师,而是他在为今后的大战做准备。匈奴政权在这里的控制整散不一,它在权威的军事力量缺位的时候,它更类似于一个松散的部落联盟,这点在之前的时日当中已经得到了验证。而当集中在休屠王处的长老们听闻汉军没有侵扰这个归位的部落时,他们对决战的坚决程度恐怕也会遭到动摇。同样的手法,在历史上亦特别常见,伯颜率领元军攻宋时便属此类。这应该是骠骑将军的意旨。
年轻的骠骑将军并不似后世的一些作品所描摹的那样,是一个纯粹的武人,或者不通和不屑兵法的悍将。他虽然在平时容易冲动,情绪起伏变化,但是他显然属于能够控制军事行动的一类人,至少在什么地方用兵、在什么地方不用兵上,他比许多人都要灵清。
如果自己对骠骑将军意旨的推测是正确的话,他确实无愧于名将的称号,并不似一些评论所写的,只要汉武帝将全国最好的兵将资源分配到位,任何一个庸才都能出战果。在战争的艺术方面,天依确实只能对骠骑将军感到佩服。
——第一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