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大家把队排整齐。一个伍一列。”乐正绫号令通书什道,“昨天学的歌怎么样的,大家吼一嗓子给骠骑将军看看。”
祁叔负责起头——虽然他走音甚远。众人遂在马上齐声呼出昨日洛什副课的什进歌。这个歌声倒是惊动了前后的队列——似乎并没有什么部队在行军的过程中呼喊口号或者唱歌。这一点自三个月前便是这样。看样子,通书什应该是第一支编唱行军口号和歌曲的汉军部队,虽然他们只有二十个人。
这个动静引起了前面的反应。很快,一名披着将甲的将军便带着几个军尉,从前面骑了过来,顺带将赵破奴也引到了通书什的队伍前。众士兵都向他们行礼。
“你们挺会来事。”骠骑将军眯着眼睛,向通书什的什官说,“走马就走马,还喊话唱歌。”
“让士兵们唱唱歌,也对他们参加战斗有帮助。”乐正绫拱揖道,“平日里大家晚上扎营的时候会唱歌,大部分是唱一些故乡的曲子,说明这确实是对纾解士气有帮助的。”
“不错。但是在塞外和晚上,你们不能这么唱。容易把人引来。”赵破奴说,“现在在安全的环境,以后到了不安全的环境,就得收一收。”
“唯。这一点我是铭记的。”
“这歌喊起来还蛮有点壮气。”霍去病骑在马上,“今天安顿下来以后,我让周遭的卫队也这么学学。谁编的?”
“是洛什副。”乐正绫道。
“好。不错,回头把内容呈个文书上来。”
骠骑将军这么说着,又和通书什的官兵闲聊了几句,随后打马回到自己的卫队中。这次行军持续了一整天,虽然数千人都使用马匹行动,但是在关内,整体的行军速度并不快。待到三月初四日结束的时候,大家只抵达了武功县和陈仓县中间,在渭河旁的高地上安营扎寨。
第二日清晨,军队又复出发,越过陈仓县,继续沿着渭河的河岸往陇西进发。据说部队要抵达陇西,至少还要两天。
张万安乘在祁晋师的身边,看着向自己的后方缓慢移动的山原,一股思念之情不禁从这个十六岁少年的胸臆中涌起。当士兵们都在唱行军歌的时候,他行在一旁,默默地抹着从颊边沾到铁胄上的泪水。
“阿安,坚强一点。我们这次去,不一定能见到的。”祁晋师骑在前面,挺直着背,对他说。
天依闻得万安的哭声,从队列的前面骑过来,询问他的情况。
“他想他父亲了。不知道他父亲现在在临洮,还活着没有。”祁晋师说,“如果活着,他蛮想去找个机会见见的。”
“这个恐怕没办法,军事甚急,而且你父亲是在壁垒上干活,不知道他在哪一段。”天依叹了口气,“但是万安,你放心,我们能传信给他。只要我们从塞外回到陇西,那会你肯定能受到你父亲的回书。”
张万安抬起头,抹了抹泪眼:“我父亲现在是生是死,我们都不知道……他是个刑徒,就算传书了,又怎么能送到呢?兴许在半路上就给军吏给撕了吧。”
“只要有可能送到,我们就去托人送。”天依向他保证,“我和你父亲都亏待过你,这个是我应尽的。日后到了陇西,我马上去想办法请人做这件事,去给长城传书。”
在天依的安慰下,张万安的情绪有所恢复。他重新打起精神来,面对着眼前的群山,一边走马,一边绸缪着自己要通过文书写给父亲的话。天依看着他的样子,想起来莫子成数个月前交代给自己的话——张万安的父亲到了临洮,被分得的会是那边死人最多的活,每日负石,在宽不到三尺、十几丈高的断崖上来回搬运。这么几个月下来,恐怕张万安的父亲,早已经不在人世间。她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同万安交代这个事情,让他做心理准备。
又行了一个白天,骠骑将军的军队进入了渭河狭窄的河谷。两侧山峰耸峙,树林已稍显稀疏。马群开始往海拔较高的地段爬升。天依心知,当她们从河谷里出来以后,离陇西,也就是后世的天水,便不远了。对于在平原生活久了的天依来说,比起狭窄的谷地,她更乐意于见到河谷下方的秦川平原,或者河谷顶部的河西走廊,而不乐意在河谷中走——尤其是山峦比两京之间更为陡峭的宝鸡到天水一带。在这个时期,森林还未被伐秃的时候,此地的山水倒是还好。等两千年后,这些山峰全部变成了黄土台子,再就着西斜的日影,驱车在其中穿行,那带给人的心理体验就要难受许多了。
“还好,路上没有盗贼袭扰。”薄暮,当部队于山谷间扎营的时候,在煮饭的时候,乐正绫同士兵们开玩笑道。经过了三个月在各地的生活,现在两个女什官已经完全同士兵们住在了一块。因为除开她们,部队中再无别的女性了。
“怎么可能有盗贼!”齐渊说,“盗贼见了王师,不撒腿就跑就不错了,恐怕还怕我们是去清缴他的哩!”
“还是要重视起来。虽然我们不在军中担负晚哨的任务,但是大家要警觉。这不是为的现在服务的,而是为的几天之后服务的。大家长个心眼。”乐正绫同士兵们说,“当然了,匈奴人基本上不可能发动夜袭。因为他们的营养结构普遍不是很好,夜晚的视力应该没我们那么远。我们更多时候要注意的,还是我们营区内部可能由失声所产生的混乱。所以,大家晚上睡觉的时候,得把发给大家的木头含上。我们也要含。”
楼昫听着什正这么讲话,拿出自己所发的木枚,看着看着,出了神。这支木枚和其他战时的装备一样,仿佛负载着什么预兆,被发到自己手上——当一名士兵晚上需要含着枚睡觉的时候,危险就离自己不远了。
——第一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