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天子有这等神力?”毋奴韦和其他几个塞人似乎并没有听出来这是玩笑话,而是惊恐起来。这一下让她们无法把话头接下去。
“她在讲笑话呢。”乐正绫只能将意思转成简单的塞语,向她们转述出来。没想到的是,一听这个,几个女塞人更感到惊惶了。
大雨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几乎所有的户外活动都被断绝了,天依和阿绫只能在毋奴韦等所居的奥室中躺着,一边烤火,一边商量今后半个月预备出师的问题。待天色阴暗下来,天依侧身躺在室中,用手肘支着脑袋,看到外面远远近近的景物,真正地体会到了昏天黑地是个什么景观。
旁边的庖厨中传出柴火在灶中爆开的声音。显然张嫂她们开始准备火食了。天依的胃仿佛条件反射一般,迅速发出了几声怨言。
“中午才在骠骑将军那吃过,现在又饿了?”阿绫一手摸上她的肚皮,天依连忙羞却之。忽然,几人听得外面传来军靴的声音。她们连忙从榻席上坐起来,走到门口恭恭敬敬地站好,原来是赵破奴来了。
“走,去吃饭。”赵破奴对乐正绫说。
“这……已经生上火了……”
“你们两个海国人,到了汉国快一年了,不懂还是装不懂?老夫是呼你们吃饭么?”赵破奴指点她们。
站在一旁的军尉开了口:
“去言事去。”
两人这才明白赵司马的意思。她们连忙踏上布履,走到室外,准备同赵司马赴幕。在一旁侍候的军士将两把伞递给她们,天依和阿绫跟着赵破奴,穿行过雨中的营地,最后来到一处坚固的院子那儿。
“这鬼天气,帐幕起居不成了,”赵司马似乎对春雨摧毁了他的帐篷有特别的意见,“中午卫队就把军幕搬到了这里,他们在这点上是要表赞的。”
“这里是?”
“他的地盘。”赵破奴指指旁边的军尉,“他管着这个大营。”
天依和乐正绫连忙向他深揖。那名军尉也同她们还礼。
“今天不喝酒,喝酒误事。”赵破奴向他说,“当然我知道你也没有置酒,我们就简单一点,上点羹食吧。”
“准备着呢。”
几人沿着廊庑走进正堂,正堂中已经点起火烛,不过在阳光缺席的情况下,照明的效果并不似电灯那么理想。每张案上都摆着一枚小灯,天依想起来半年前自己初到西汉时,这光源在吕聿征和陈季的家里是决然没有的。
食物还没上桌。赵司马先同乐正绫问起了一个她们久未再听到的话题——
“那个制图郎,之前一直想让你兼做,但是显然,只能搁着了。”赵破奴扶着案道,“你们光是课那十六个学生学你们海国的学问,就花了你们所有的时间。”
“离开塞下已经近半年,”乐正绫向他回拱,“也没有携带测绘的工具,我现在对那边的地形也摸不太清了。何况,日后出了塞,纵使有精确的地图,也还是要依赖当地的向导。这是没办法的。”
“是。我们对精准的地图的需求量也不大——何况你也不能精确地绘出。这样,骠骑将军会在出塞之前自己准备一些向导。”赵破奴说,“你们就安安心心做你们的事业,给士卒们课言语。我知道你们这个事是做得不含糊的。”
“一定不负上命!”
两人再向司马拜道。不过一会儿,香喷喷的热菜便被送上桌面。端到天依面前的是一大碗羹食,碗中的汤汁浓稠,透明度低,色泽较白,而藏在汤中的有许多饱满的肉块。几颗梅子点缀其间,天依简直忍不住她端起羹汤就喝的欲望。
“先吃,边吃边谈。时间还早着。”赵破奴笑呵呵地说。天依这才拾起筷子,夹起一块小肉块,放进自己的口中,大嚼起来。
“之后五天,你们把教课的时间,能不能压回到半个下午?”赵破奴询问她们。
“可以。”乐正绫回报道,“士兵们虽然还需要继续学习,但是出去做一次语言类型的调查,基本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了。”
“这样就好。你们能在三个月中间做成这个事,想必是很花了心思和体力的。”
天依刚喝完一口肉汤,听得赵司马这话,叹了一口气。
“让他们把时间逐渐恢复到以军事训练为主,以备不时之需。”赵破奴一边吃着羊肉,一边同她们说,“毕竟出了河西,你心里会多少东西,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们看得你出关,还能看得你入关回来。要不然,人看不见,你会多少东西也是白搭的。”
“这个道理我素来清楚。”乐正绫点头,“我们也会积极参加训练,不让自己拖累大军。”
“对。就是这样。”
“有了右侧的海国登,我们可以更好地用长戟冲击敌人。这也是骠骑将军素来克敌的利器。”赵破奴放下手中的羊肉——他似乎一直不习惯使用筷子——说道,“你们在这半个月间就需要熟悉一下长戟。它是怎么夹起来的,怎么在冲撞的时候让自己保持平衡,不至于堕马,都是需要练习的。你们需要记下来。”
天依暗暗地将司马吩咐的内容记到脑子里。
“除此之外,你们要想办法整理一个清单,上面写着你们在塞外需要的物资,算准,比如革纸,要申请多少,尽快地给我。”
“唯。”
赵破奴和几人一边吃着,一边讨论之后要注意的一些事项。堂外庭中的雨势仍然没有减弱的趋势,当天依和乐正绫打着伞返回家奴营的屋中休息的时候,天依躺在榻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春雨声,白日里那股浓烈的隐忧又重新回到她的心中。她开始联想四月末的事——距离现在四五十天以后,第一次河西之战已经结束了,霍去病深入河西,重创了匈奴在那的有生力量,旋即班师,准备策划夏季的第二次战役。如果自己的眼睛还能看到四月底时关中和边塞的景观,那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怀着这个浓稠的忧虑,她在榻上辗转反侧,一时间难以睡去。
——第五节完——
——第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