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绫在毋奴韦这个金发姑娘的陪伴下,走出穹庐,下午的阳光一时刺得她眼睛疼。她连忙举起手来,挡住光线。
“通书什何在?”乐正绫问旁边的部落民道。结果部落民并听不懂她的言语。所幸,有毋奴韦作为翻译,他们之间沟通了起来。
“他们都在长老和三个儿子家。”
“长老和三个儿子?”乐正绫感觉有点好笑,“他们是这个地界语音最正宗的?”
部落民向她点头,这令她有点意外。毋奴韦遂领着阿绫走向长老家,只见长老家的几顶穹庐中都聚集着士兵,而天依和齐渊所在的那个小组正在调查长老的匈奴语语法。
乐正绫仔细一看,发现有三组都只有三个人,而每组都有一个人在天依所在的那个组。她感到费解,遂到了何存那一组中,询问情况。
“我们在调查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问题,楼昫去向什副那边问了。”何伍正向她耸肩,“下午总体的情况不太好,花了好久才适应。”
“适应适应,”乐正绫笑着同他说,“适应了就顺了。”
她又踱至天依所在的那个小组。只有齐渊和另外两位伍兵在对长老进行调查,他们提出短句,长老不停地发音。而天依则在穹庐门口外,被楼昫等四个士兵围着,不停地向他们指正音该怎么记,范畴怎么判断,搞得焦头烂额。那四个士兵见什正来了,纷纷向她行礼。
“哎,阿绫,你醒了?”天依向乐正绫道。
“嗯。”乐正绫说,“调查得怎么样?”
“不太理想,主要是大家的状态不是很好,比起之前对匈奴语的调查成果来说并不更多。”
“没事,合上路程和昨天的调查,今天算是第三天,还有七天呢。实在不行,过几天传令兵再来时,我们向骠骑将军打个汇报,让他再延个十天。”乐正绫说,“今天主要在干啥?记音应该是之前就整过的事了吧。”
“在做形态变化,测试语法范畴。”天依向她道,“士兵们对主格、宾格这些概念不熟悉,就算我们制了表,做起来也很吃力。比如名词作宾语的时候,后面一般会加-g,这个-g就是它这个词的屈折词缀,表示宾格这个语法范畴。这个他们都要问。”
站在一旁的楼昫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其他士兵也唉声叹气的。
“没事,需要给他们时间。这一回生,二回熟嘛。”乐正绫笑道,“你先休息休息,润润嗓子,我来给士兵们解答一些问题。”
天依遂坐到一边去休息。四个士兵围着他们的什正,继续问一些问题。
“什正,我发现他们完全是反言的。”楼昫向乐正绫说,“我们说出师,他们说syg taliqan,这个syg是师,和我们反过来的。”
“对啊。这下你意识到世界语言是多丰富多彩了。”乐正绫在阳光下笑着同他说。
“是。”
“这个就不是问题,这个语序你早认识到了。你还想问什么?”
“我还想问的倒不是一个范畴的问题,”楼昫抿抿嘴,“是刚才我们在调查的时候,我突然想到的。就是我们在调查的时候问了很多词,比如他们在很多涉及到人的时候,他们用的词里,尾巴上有很多/?i/。”
“比如说?”乐正绫抱着手臂,“你举一些词出来,我不懂匈奴语。”
楼昫翻了翻他今天用的词汇表,将其中的一张检出来,看了看,同乐正绫道:
“比如猎人,他们是a???;我们这些写东西记录东西的人,他们叫bitigü?i;草原上或者城里的商人、生意人,又叫sat????;放羊放牛的人,又叫sür?i。”
“放羊放牛,怎么说?”乐正绫问道。
“sür-,后面加个牛或者羊,就是了。”
“写东西呢?”
“是biti-,后面带个东西。如果是bitig,那就是书——被写的东西。”
“我看这个g也是和那个宾格的g相关的。”乐正绫说。
“是。不过我们看他说单独的人,又不是??,而是ki?i。”
“这和我上月课的英语是类似的——英语里面,teach是一个动词,是教导,传习;后面加个派生词缀er,表示做教这个动作的人,也就是教师。但是人在英语里面不是er,而是man。”
“是这样么?”楼昫想了想。
“也就是说,这个??在这里承担的就是类似于er的功能,一个动词,后面加上??,就表示了做这个动作的人,然后产生了一个新的名词。但是有时候不一定,可能还有其他的表达的方式。”
“嗯……”楼昫似懂非懂,“那动词后面加??,这种格式,和名词后面加-lar表示复数,属于一个类型么?”
“不属于一个类型。这个我似乎前些天的时候提到过,前者是创造了新词的,后者只是改变了词的形态。一个词加上-lar,表示它很多这个语法意义;但是动词后面加上??,就变成了一个新词——做这种动作的人。这个构成了新词的,一般我们就把它叫做派生词缀,也叫构词词缀;没有构成新词,只是表示了一些语法范畴,表达了语法意义的,就叫它屈折词缀,也叫变词词缀。就像我举的,英语里面的er和s,work是劳作,你加上er成为worker,就成为了贩夫走卒,当然我们这些人也叫worker;然后你会发现worker后面还能加上变词词缀,比如workers,就是很多贩夫走卒。”
楼昫和其他士兵似懂非懂地听着。他们只能尽力去弄懂什正的概念,然后做笔记。
“毕竟我们都是学匈奴语的人,匈奴语到底是怎么样的,它的语音、词汇、语法是怎么样的,这我是无法教你们的。这都是需要我们都是共同学习,共同研究的。”乐正绫说,“我只能在这些抽象的语法层面帮你们厘清一些东西,我自己对匈奴语了解也不深。”
“我们问您的问题也主要在这儿。”
楼昫和士兵们又提了其他几个词法和句法上遇到的问题——有的还有记音,比如他们听到的一个元音到底记为/?/还是/?/好。乐正绫进到他们的小组里面,仔细地听了听发音人的音色,最后将它敲定为/?/。
“它的第二共振峰比/?/来说要低一点,第一共振峰则高一些。”乐正绫笑了笑。
“怎么共振峰你都听得出来!”天依感到不可思议。
“当然,我这是纯靠耳感,还没有什么声学的根据。如果我们有仪器的话,你们烧完语图,看它的共振峰,自然就很明瞭。”
“真是绝。”
“进行语音训练,我都是对着语图一个一个整的。花了好些天的劲呢!”乐正绫笑起来。
士兵们虽然都被什正课过有关于共振峰的概念,但是由于没有仪器,大家一直无法获得这个概念的实感,只能听着二人的交谈发蒙。
“什正,你如果有机会回海国,一定要给我们带几台语图仪来。”楼昫向乐正绫说,“让我们看看真东西。至于望远镜、显微镜那些其他的,最好也带点。”
“语图仪是需要花费电的。电就是你们字面意思的电,闪电就有非常多的电。得用电提供力量,才能运行——当然了,我们一般不从闪电取电。若只带了语图仪,没带发电机,也无用。”
楼昫怅然。
下午的调查虽然艰难,士兵们大多是第一次在语言环境内进行直接调查,但是在两位什官的帮助下,还是取得了一些效果。待到黄昏的时候,大家聚合到院中总结,陆续地把调查得到的结果上递给两位什官察看。乐正绫和天依又帮助他们指出和辨别了一些问题,众人才结束今天的调查时间,吃饭——主要是奶制品,比如乳酪之类的。
草原上的落日似乎别有一番味道——虽然地势起伏比较大,坡顶也有森林。乐正绫看着西面地平线上的太阳,将所有语言调查相关的问题抛开,想起下午那个金发女奴来,一股浓郁的愁绪又从她的心底生起。
——第二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