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据我听说,但凡得了这种血吸虫病的,十有八九都因为吃了一种河水里的钉螺,这才引起了疾病。丞相军中士卒难道也都以这种钉螺为食吗?”
最后这句话纯属扯淡。这几年来,由于执行屯田策略有功,北方庄稼连年大熟。况且曹操还特意等到秋收后才起兵,仓禀粮草充足,士兵们哪可能会饿到吃钉螺?就算有,也是极个别的兵士误食,哪可能因为吃钉螺而引发全军大疫?
但是,聪明如曹操等人,却早已从王思华的字里行间推论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这场自十月初以来便在军中流行的疾病,并非天灾,实乃人祸。
至于引发这场灾祸的人是谁,曹操心中隐隐已经有所预判。
不过,奸雄毕竟就是奸雄。得知有人背后在算计自己之后,曹操面不改色,依然神色自若地自斟自饮,毫不以为意,颇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概。
王思华佩服之余,却也不好再继续多说些什么。
有些话,点到即止便可,说太多就要惹人怀疑了。
于是,王思华沉默了下去。不时从庞统手中接过些酒水和食物,静静坐在一旁吃吃喝喝,听庞统和坐在他身边的贾诩、荀攸、刘晔之流高谈阔论,巧言雄辩,心下也是佩服不已。
贾文和——撬动大汉朝最后一根柱石的毒士;荀公达——外愚内智,外怯内勇,外弱内强的谋主;刘子扬——对天下形势的发展言无不中的超级战略家;……。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当世响当当的人物,老奸巨猾的人物,庞统年纪上跟他们差了至少一轮,却能在舌辩上跟他们打了个不相上下,王思华想不佩服都不行。
听着听着,就连曹操也忍不住心动,插嘴进来:“士元舌辩之才无双,却不知于兵法一道上有何见树?”
“俗语有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兵法一道,虚虚实实,但讲究临场应变,料敌机先,因敌制胜,岂有定规?”庞统如是应答道。
曹操点了点头,思索了一下,继续问道:“那么就请士元说说看吾等此次征讨江东当如何用兵?”
庞统低头略微思索了会,随即答道:“大江之上争胜,必以水军为先。但统观丞相之水军,虽说教练之法甚妙,却略显不足。”
闻言,曹操登时起了兴致,说道:“愿闻其详。”
“大江之中,潮生潮落,风浪不息。北兵不惯乘舟,受此颠簸,便易生出各种疾病。若以大船小船各皆搭配,或三十为一排,或五十为一排,首尾用铁环连锁,上铺阔板,休言人可渡,马亦可走矣。乘此而行,任他风浪潮水上下,复何惧哉?”
听庞统说完,曹操眼睛一亮,登时离席而起,走到庞统跟前,拜谢道:“非士元良谋,安能破周郎耶!”
说完,便下令军中铁匠去打造连环铁锁。
不多时,便有军士呈上十数副样品,皆是用战船的锚索粗略改造而成。
庞统看了后点了点头。曹操便命人拿下去找十来艘楼船联接起来。
大概过了有一个多时辰,日坠西山,属下人回报连环战船已经锁好。
曹操听了后便即起身,带着一众文武官员打着火把齐往水寨,登上连环战船检验成效。
不得不说,庞统的这一出连环计确实实用。工匠们依计将十二艘楼船用铁锁锁上后,真的少了许多颠簸,众人走在上面如履平地。
曹操心中大喜,于是命人将宴席改摆到连环战船上。又因为庞统献此良计,当场便拜他为青州别驾,领右军师中郎将,随军参赞军机。
一来就立了一大功,得了封赏,庞统也是始料未及。一时间,一群曹营的文臣武将齐齐上来庆贺,又是一阵觥筹交错。
得庞统所授这一连环计,不仅是曹操和他的谋士团感到欣喜,就连那些带兵打仗的将领们亦是高兴异常。
没办法,谁让他们大都是北方人,在战马上个个都是骁勇善战,但到了水上就全都成了软脚虾。如今在战船上冲波激浪犹能稳如平地,人人心中自然喜不自胜。
又过了有半个多时辰,酒至半酣,月上中天,西风渐起。曹操立于楼船之上,但见南屏山色如画,东视柴桑之境,西观夏口之江,南望樊山,北觑乌林,四顾空阔,心中欢喜,登时诗兴大发。于是取槊立于船头,以酒奠于江中,满饮三爵,横槊谓诸人曰:“孤持此槊,破黄巾,擒吕布,灭袁术,收袁绍,深入塞北,直抵辽东,纵横天下,颇不负大丈夫之志也。今对此景,甚有感慨。吾当做歌,汝等和之。”
歌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皎皎如月,何时可辍?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歌罢,众人和之,共皆欢笑。有那文墨之客如陈琳之流,顿时技痒,也纷纷做歌和之。一时间,楼船之上,诗意歌情正浓。
待大部分文士都做过一回诗了,之前没在庞统口头上讨到便宜的程昱突然笑吟吟地走到庞统面前,说道:“诸公均已进过诗作,就差士元先生的了,万望不吝赐教,令吾等得以拜读佳作。”
庞统的脸色登时变了变。虽说名义上是荆襄名士,但他的一身所学全都在兵法谋略上。要他做做文章抚个琴什么的,他或许还能赶鸭子上架,但要他即兴挥毫吟诗作赋,这可就要了他的老命了。
那些曹操手下的文士们因为深明曹操的习惯,但逢酒宴就喜欢弄点诗赋来增添雅兴,所以昨天一听说今天要摆宴,一个个猴精似的早做了准备。唯一不知情的,恐怕就只有一个庞统了。
如今,见庞统刚来投奔便献上了一个良策,令得曹操都不禁另眼相待,敬为上宾,老奸巨猾的程昱便有些坐不住了,于是瞅准了时机站出来故意难为于他,还引得一众曹营的文官们纷纷应和,庞统一时间居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见庞统紧紧地皱起了眉头,额头上冷汗直冒,搜肠挖肚地编造着诗句,王思华心下微微一叹。——庞统要是在这场合下出了洋相,那连带着他王思华都会掉面子。正所谓:主辱臣死。虽说眼下还没到那程度,但此后必然会被曹营的一众文官们给看轻了,王思华觉得自己似乎该站出来帮一帮庞统。
更何况,难得来一回三国,要是不做点文抄公这种喜闻乐见的事情,似乎也有点对不起广大穿越众。
于是乎,王思华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地说道:“先生,你难道忘了昨日过江前所作的那首佳作了吗?”
听闻清风所言,庞统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而且他的反应倒也是很快,王思华话刚说完,他便立刻与王思华一唱一和道:“那首拙作不过是我有感而发,胡乱之作,难登大雅之堂,此时念出来没得污了丞相和各位雅士的耳朵,休要多言!”
闻言,曹操哈哈一笑道:“士元不妨念出来听听,是巧是拙自有诸公评判。”
既得曹操命令,庞统朝王思华使了个眼色,王思华于是假咳一声,再度清了清嗓子,大声吟咏道:“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短短四句五言绝句,令得整个酒宴现场登时静了下来,针落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