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吴毅,我看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石绍道。
“哎呀!”那吴毅一听却是急忙拱手道,“沈大人,诸位大人,如今时间紧迫,思来想去,眼下便也就只剩这一个法子还能蒙混过关了,各位放心好了,只要你们大伙儿能平平安安离开此地,便舍我吴毅一人又有何不可?”
说着,吴毅忙又朝沈明拱了拱手。
“想我吴毅本一无名小卒,蒙大人不弃,这才有幸得以追随左右,如此便已算是得偿所愿!吴毅本无家室可言,心中牵挂唯陇州老母一人,若是大人日后得便,还望替我多多照料,小人纵死便也无憾矣!”
说完,吴毅忙跪下来朝沈明连叩三首。沈明则也赶忙扑上去,跪倒在了对方面前。
“吴老弟,不可呀,我怎能让你留下替我受过……”
“嗳!”吴毅一听却是当即推开沈明恼道,“大人此言差矣!想我吴毅虽只是这军中一小卒,然亦知什么叫做‘忠贞大义’,我知道,诸位大人皆乃国之忠勇、砥柱中流,若是今日为那奸佞所害,只恐我大唐江山便也再难有重振之日,故而今日小人之所以要留下,绝非只是为了各位大人,实乃为我大唐千秋,义不容辞!还望诸位大人能成全于我,给小人一次精忠报国之机,如此我吴家便也能光耀门楣,列祖列宗九泉有知亦必感欣慰!”
言罢,吴毅忙又朝对方伏地叩首。
“吴老弟……”
沈明则已在边上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见此情景,彭远忙也挣扎着起身,从榻上爬了下来。
“吴毅……”
边上郎中徐谨忙上前搀扶,可彭远却将其推开,随后也扑通一声朝吴毅跪了下来。
“啊,大哥……”
“大人,您这是做何?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小人实愧不敢当!”吴毅忙爬过去搀扶彭远道。
彭远则两颊淌泪,紧握着吴毅的手。
“好一个铁骨铮铮的忠义汉,彭远今日得遇义士实三生有幸,此亦我大唐幸甚,还请再受我一拜!”
说着,彭远忙再次抱拳叩伏于地。众人则也连忙拱手下拜,一个个无不当场泪湿衣襟。
就这样,最终彭远等人答应了吴毅的请求,同意让他留在城中。而剩下的人则也不敢再多耽搁,当即便马不停蹄开始忙活起来。
眼瞅着天色渐暗,也不知那棺椁准备得如何了,于是石绍又风风火火赶回了先前的那间棺材铺。刚一进屋,掌柜的便拱手迎了上去。
“石大人,您来得正好,小人也正打算派伙计去请您呢。”
“掌柜的,棺椁准备得怎么样了?”
“大人放心,郑都统的棺椁已然准备停当。”
“哦,这么快?”
石绍不禁感到有些诧异。
原来,就在下午石绍走后不久,那棺材铺上上下下一干人等便在其掌柜的带领下化悲痛为力量,当即一个个抡开了膀子开始拼命地赶工。他们知道,此刻眼前的这副棺椁可是为都统郑畋准备的,所以他们大伙儿又怎么可能不上心卖力?一时间,那铺中老少可谓全体动员,不少人甚至把自己的家眷都给叫来一起帮忙了,再加上那掌柜的手下确实有几个手艺精湛的师傅,您想想,这速度能不快吗?更何况他们只是“改”棺材,自然要比那两手空空从头做起容易得多。这不,还不到两个时辰的工夫,那已赶制完的棺椁便就在后院晾起漆来了。
掌柜的将石绍引到后院,只见七、八个帮工还正绕着那棺椁轻轻摇动着手中的大扇。
“掌柜的,他们这是……”
“噢,大人,刚上完最后一道漆,我怕还没干,所以就找人帮忙用手扇。”
“噢,原来是这样。”
石绍一边点着头,一边踏着那满地的木屑来到了院中。他伸着脖子,特意又朝那棺椁内仔细瞅了瞅。
“大人您看,照您此前的吩咐,可说是分毫不差。”
说着,掌柜的忙伸手在那棺椁内轻轻沾了两下。见上面的漆料已干,于是他赶紧叫人将里面的那层嵌板轻轻抬了起来。
“大人,您瞧这底下,为了结实,我还特意让师傅们又给加了层底板,您就是放多少随葬品它也禁得住。”
石绍先是一愣,随后也反应了过来,连忙开口道:“噢,多谢,多谢,还是掌柜的想得周全。”
可谁知,对方听后却又突然转喜为悲,当即只在那里抹起了眼泪。
“诶,掌柜的,您这是……”
“大人……”
那掌柜的连同身旁一干人等立刻朝石绍跪了下来。
“只怪时间仓促,小的们也没能为都统他老人家准备副体面的棺椁,还请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呀……”
石绍一听忙上前搀扶,可看着对方那泪流满面的样子,他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最后也只能啜泣着安慰对方道:“掌柜的,你放心好了,都统生前一向俭朴,更何况大人曾再三叮嘱,只叫此次发丧一切从简,今能得乘此大棺出城便已是心满意足,如此又何来‘怪罪’二字?反倒是我石某要感谢诸位,之前给你们大伙儿添麻烦了。”
说着,石绍忙朝对面众人一揖到地。
撂下嵌板、合上棺盖,之后石绍便赶紧叫人将那棺椁抬回了刺史府。
“大人,但不知都统何时发丧,小的们也好前去为郑大人送行?”
石绍一听忙摆摆手道:“不可!不可!掌柜的,眼下城上吃紧这你也知道,倘若再因为大人发丧而连累城中百姓,那都统他又如何能在九泉下安息?掌柜的,你且听我一句,今夜只将门窗关紧,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一定要躲在家中,千万不要出来,听见没有?”
掌柜的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傻傻地愣在原地,轻轻点了点头。
刚走出没多远,石绍却又返身跑了回来。
“大人还有何吩咐?”
“噢,掌柜的,但不知你这里可有什么能在木板上凿孔的工具?”
对方一愣。
“啊?噢,有,有哇,您等着,我这就让他们去取。”
不多时,一个伙计便从后院跑了回来,随后将两把凿子交给了石绍。
“太好了,掌柜的,多谢!多谢!如此石某便先告辞了。”
“恭送大人。”
那棺材铺掌柜就这么大惑不解地目送着石绍一行渐渐远去,他当然不会明白对方要那凿子究竟是干什么用的。
回到刺史府,石绍赶紧命人在那棺椁下方及嵌板四角分别凿了几个孔,这自然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窒息而用。此时,府中上下也已换好了装束,只待“入殓盖棺”,他们便可“发丧出殡”了。
但接下来又有一桩难事摆在了他们面前——之前那瞒天过海、李代桃僵之计可都是石绍他们私下里自己定的,从来都没与都统郑畋商议过,这么大的事对方能同意吗?石绍心里也是没底,可当他迈步进入郑畋屋中时,却是不由得一下子愣住了。原来,彭远等人也早已在这里等着他了,而都统郑畋此时则正在榻上熟睡着。
“元德兄,都统他……”
“绍兄,不必担心,刚才徐郎中为都统施针用药,暂时让大人昏睡了过去,估计两、三个时辰内应该是不会醒过来的。”
石绍又瞅了瞅榻上的郑畋。
“也对,想来即便是告诉了大人咱们的计划,都统他肯定也是不会同意的,如此便也就只能先斩后奏,用这个法子把大人送出城去,至于这今后的事情嘛……唉,怕是就要劳烦元德兄你到时候再慢慢向大人解释了。”
彭远觉得石绍这话有些奇怪,可他刚要开口询问。
“绍兄,你这是……”
“噢,没什么。”石绍忙打断对方道,“元德兄,时候已经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出城吧,不然只恐迟则有变。”
彭远又稍稍犹豫了一下。
“唉,好吧,那就快让他们把大人抬出去吧。”
众人又在院中与吴毅拱手道别了一番,而沈明自然最是难过。好几次,沈明也是差点没从那棺材里又爬出来,幸亏石绍及时上前劝阻。
“沈明,你有没有想过,咱们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沈明一愣。
石绍忙接着说道:“老弟呀,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可也总得为你大哥想想吧!”
听了这话,沈明忙也红着双眼又瞅了瞅自己身旁的彭远。折腾了半天,此时彭远早已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沈明……”
“大哥……”
最终,沈明也只得依依不舍地又回头望了那吴毅最后一眼,之后便无可奈何地在棺中躺了下来。石绍忙又过去稍事叮嘱了一番,接着便让人放下了嵌板。在将都统郑畋也小心地抬进去后,石绍这才命人合上棺盖,之后又在那棺盖周围钉进了不少木楔,为的就是以防他们出城后那李昌符再来节外生枝。
一切准备就绪,当即,趁着天黑又有大风,石绍遂心情忐忑地带着这支“出殡”队伍踏上了前往东门的道路。值得注意的是,在他身后那些披麻戴孝的军士中,并非所有人都知道事情的真相。为了避免走漏风声,不被对方看出破绽,所以除了之前少数几个府中亲随外,他们中大多数人也和城外的那些家伙想法一样——此刻都统郑畋已然驾鹤西去。
原本石绍还以为他们不会太费什么事就能蒙混过关,可直到出城后他才发现,那李昌符绝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而事情的发展也可谓是跌宕起伏、一波三折。虽然后来李昌言及时赶到,可他的到来也未能使事情得以顺利解决。不但其弟李昌符仍强行命人打开了都统郑畋的棺椁,而且最后就连李昌言自己也离奇地害上了“失心疯”。从此,他兄弟二人便彻底踏上了那条不归之路。
值得庆幸的是,虽然石绍也是在一旁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可好在对方并未能发现这其中究竟有什么蹊跷。而那晚到底又是什么竟让他李昌言被吓得当场失去理智发了疯,直到今天也是没人能说得清。
就在后来李昌符正打算再次自食其言,扣留石绍等人不予放行时,幸亏一直在城上窥探对方动静的吴毅及时赶下城来,随后又不得已在那城门前朝李昌符他们吼了几句。之所以不敢与对方说得太多,是因为吴毅心里也明白,虽说他这身量从远处看确实与沈明有几分相似,但说话的声音毕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学得来的。好在那两者间离得并不近,加之当时天色昏暗,所以李昌符也就未能将之当场识破。
最后,还是在石绍的周旋下,那李昌符总算是被调虎离山进了城,而刺史府的那把大火也绝非偶然。自打吴毅决定留下、石绍决定与对方一起重新进城的那一刻起,他二人便就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面对府外那一群群穷凶极恶、丧心病狂的畜生,最终石绍与吴毅纷纷不约而同地举起了自己手中的火把。一场似是天意本就如此的冲天大火,这下便也为那自宣州伊始就已结下的一段兄弟情义,彻底画上了一个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