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修罗模式的毕业答辩进行了三个半小时还多。通常况下博士生借会议室答辩,签三个小时就是多的了,但木轩大约对这种状况有所预感,史无前例地签了五个小时,才让大家免于被扫地出门的窘境。
虽然处境艰难,好在木轩功底之扎实,不下于姜若,应付五个教授的轮番轰炸之余,竟然还能稍微走神,想起他们决定把进化算法开源前夜的形。
那天夜黑风高,天不甚晴朗,看不见月亮,也没有星星。师兄弟四人在秋大物理楼门口的台阶上坐成一排,一人手里一罐啤酒,旁边还放着一箱。大川师兄埋头猛喝,姜若举着罐子半天才抿一口,做沉思状;木轩喝到微醺有点话多,挂在姜若肩膀上嚷嚷什么“大明湖畔最后一个bug”,沈攸一边喝一边引吭高歌。陆陆续续从楼里走出来的人对他们视而不见,至多觉得他们挡路而稍微皱一下眉——物理系多的是研究做不下去发疯的家伙,就算有人在大楼前面奔也没什么难以理解的。
“看起来好像只是开源了一段代码,但事实上是把一颗可能爆可能不会爆的炸弹随机地投放了出去,”姜若说,“我们的行为,等同于在对方毫不知的时候,用他们做人体实验。”
是的,他们从一开始就想得很清楚。但那时青年们满脑子都是“创造一个模拟世界”“改写人类科学史”这些宏大的野望,因为年少所以切,因为切所以疯狂。所以他们强硬地否决了姜若一个人来做这件事的提议,坚持参与其中。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年少的只是木轩和沈攸。姜若至始至终都很清醒。不止姜若,也许大川师兄其实也是清醒的,所以在预期的后果不出所料地到来时他们依然不动如山,因为他们本就是提前拿到剧本的演员。这种清醒其实比疯狂更加可怕。
木轩单论资质与姜若不相上下,他之所以没有做出姜若能做出的事,区别乃在于此。姜若说,不像我是好事。我是一个永不忏悔的罪犯,而你还能改过自新,成为真正的科学家。
如果说答辩过程受到为难是意料之内,最终仍然能够通过就是意料之外了。
老教授说:“科学无所谓伦理,但是科学家要讲伦理。希望你以后记住这一点。”
木轩肃然应下。
答辩就在这种肃穆的氛围中结束,很多年后师弟师妹们看到木轩的答辩现场照片,纷纷惊呼:“哇,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葬礼呢。”
而与此同时,姜若和顾炎正在参加一场只有两个人出席的可有可无的葬礼。
在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姜若忽然叫住顾炎:“我选好墓地了。”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我中午吃了一条鱼。
顾炎说:“在哪?”随意得好像他问的其实是晚上吃什么?
“就背后那座山头,有个新坟场。我打算一会就去埋。”姜若说,“一起?”
好像时代越进步,人对于后事就越淡薄。古时候一个人死了白事是万万马虎不得的,而到了2043年,收尸火化选墓地下葬一条龙服务,极限速度只要一天半。
姜若掏手机看殡仪公司发来的墓地使用说明,盖子怎么开骨灰盒怎么放,一作行云流水,直到用激光笔刻字的时候才犹豫了一下:“你写还是我写?”这个问题大致等同于“你字好看还是我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