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墨自小锦衣玉食,没办法想象一个人会去捡烂菜叶和泔水果腹,但李小狗为了活下去,几乎是能吃的东西,都吃过了,臭得令人恶心的泔水,烂黄发臭的菜叶,他都吃下去了,甚至不需要煮,为了活下去,他双手抓起来就能吃下去。
赵大夫继续道:“后来我听别人说,他叫狗杂种,我当时就在想,怎么会有人叫这种名字?再后来,我听人说,他是被一条野狗在垃圾堆里捡到,说来也奇怪,一条野狗在垃圾堆里见到一个初生的婴儿,竟然没有咬死吃肉,还把那个婴儿养大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墨墨早知道李小狗是被大黑狗养大的,但她不知道的是,李小狗是在垃圾堆里被见到的,她可以想象,那个不幸的婴儿,只要大黑狗稍晚一些捡到,也就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她知道李小狗不幸,但不知道他这么不幸,到了如今,他似乎更不幸了,因为他连唯一的亲人也没了。
“第一次和他说话,是他八岁的时候,也是一个冬天,雪下得很大,大半夜里,我刚关馆门,正要上楼休息,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很沉闷,不像是人手敲门的声音,我很怕。”
他叹了口气道:“大半夜听到这种声音,能不怕吗?但那敲门声越来越急,我又怕真是有病人求医,一咬牙,就去开门了。”
“看到门外大黑狗背着一个穿得单薄破烂的小孩,我才知道,敲门声的沉闷,是因为大黑狗是用头撞门的,李小狗发烧了,对一个小孩来说,特别在大冬天里,几乎是致命的,我喂了几天药,才把他救回来。”
赵大夫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他醒来第一件事,竟是直接对我跪下磕头,那一天,是我和他说的话最多的一天,我知道了他叫李小狗,住在城外山神庙,大黑狗是他阿爹。”
想起这些事,又想起前些日子的事,赵大夫很难过,合着眼,他孤身一人,无妻无子,李小狗和他最熟,每年的除夕,那个穷得连自己都快养不活的孩子,却总要带上一串他最喜欢吃的腊肠来。
他低声道:“我曾和他说过,我医馆里缺个伙计,他来我这里干活,我可以给他吃饭,给他银子,但他拒绝了,他说他一个小孩子,也不懂药理,连重活都干不了,只是浪费我的银子。”
“我又说,让他饿了来我这里吃饭,他点头了。”
赵大夫苦笑道:“只是这孩子要强,自那以后,也没来我这里吃过一顿饭,直到我又在小巷里看到他在捡烂菜叶,气得我骂了他一顿,他不敢说话,也不敢跑,但是他说了一句话,让我哭笑不得,心疼又没法为他做些什么。”
墨墨红着眼,小声问道:“他说什么了?”
赵大夫道:“他说,我救了他的命,但我又不是他阿爹。”
赵大夫突然有些生气,“他吃那条大黑狗叼来的东西倒是吃得理直气壮。”
他说着,自己也觉得哭笑不得,然后沉默了许久,才又缓缓开口道:“后来他慢慢长大了,能在山上抓野鸡野兔了,日子就慢慢好起来了,有时候能买上一串糖葫芦,总要跑过来问我要不要,你说,哪里有大人喜欢吃糖葫芦的?”
墨墨低头望着手中的糖葫芦,心想着,原来他那么喜欢吃糖葫芦吗?
她可以想象,一个穿着破衣服的小孩流着鼻涕,然后握着一串糖葫芦高高兴兴地跑到医馆的模样,也许,那会是每个月里他最开心的日子吧?
赵大夫继续道:“城里人慢慢地,都叫他狗杂种,说他是个混子,总在城里干一些遭人嫌的破事,但怎么就没人想呢?”
他睁开眼,缓缓道:“被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给予了那么多的不幸,一个在生活在灰色世界里的人,他无论变得怎样坏,都是理所应当的啊。”
“而且,他不坏啊,他只是想和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开个小玩笑而已啊。”
墨墨低着头,赵大夫转过头,安慰道:“其实小狗很坚强,你不用太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