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上回书提到的安西节度使参军岑参,本出身于名门望族,祖上三代都曾是朝廷显赫高官,奈何在残酷的政党明争暗斗中屡屡站在失败的一方,以致到了岑参这代时家道中落。岑参幼年家境孤贫,只能从兄受学,但他天资聪慧,五岁开始读书,九岁就能赋诗写文,但因祖上缘故,仕途一直不顺,只能远走西域在安西谋个小差事。这次随同节度使盖嘉运从安西回京述职,街上巧遇了李瑱兄弟与好友贺知章。这些天岑参一直盘桓在长安走亲访友,恰逢今天是三月三上巳节,也约了昔日三位好友在曲江北岸的曲江楼小聚。
三位好友中,一位是同期从辽东跟随范阳节度使张守珪返京的幕府参军高适、一位是任职江宁县丞的王昌龄、一位是曾任冀州衡水主簿、后遭人诬陷诽谤,辞官赋闲在家的王之涣。这三人都和岑参一样,学富五车,才华横溢,都是当时大名鼎鼎的诗人,都曾经或正在边塞生活,因此志趣相投,喜爱吟诵以边塞风景人物为主题的诗词。岑参、高适、王昌龄、王之涣四人因此被人们合称为“边塞四诗人”。
曲江楼是曲江西岸最大的酒楼,规模之大也就仅次于曲江东岸的皇家紫云楼。这天,贺知章等酒中八仙在胡姬酒楼豪饮的同时,岑参也邀集王昌龄、高适、王之涣三位好友一起在曲江楼叙旧小酌。
席间,岑参对高适说:“兄从范阳来,而今辽东局势如何?”
高适道:“最近,奚和契丹两胡忒不安分,勾结突厥屡屡挑事,意图谋取我平卢之地,幸得节度使张守珪大人指挥有方,连续重创番兵。”
王昌龄问:“听闻张守珪大人新认的义子安禄山勇武异常,作战凶猛,威震辽东,贼军惧怕不已。”
高适淡淡地说:“确实如此,安禄山将军是个胡人,机智勇敢,屡建战功,尤其擅长深入敌军突袭。不过番贼真正害怕的还是号称辽东第一将的裴元昊。”
王昌龄问:“哦,可是人称‘剑圣’的裴旻裴元昊?久闻此人武功卓绝、刀剑箭俱精,勇冠辽东无人可敌。”
高适说:“正是,这次他也随张守珪大人进京了。”
高适回答完又喝了阵酒,抬头问岑参:“岑兄,那西域局势如何?”
岑参回道:“西域诸国倒是不足为惧,只是西南部的吐蕃势力日渐强大,军威颇盛,与我大唐安西、陇右、河西三军分庭抗礼。前些年护国大将军王忠嗣率哥舒翰、李光弼等将军曾大破吐蕃军,重挫其锐气。但吐蕃倒是恢复的挺快,最近又在勾结从远西而来的大食国,侵扰我西域属国。据说大食兵多将广、国土自远西大海横跨万里,实为我大唐之最大隐忧。”
四人正饮酒说着话,突然门外叩进一人,看见岑参后拱手行礼。岑参认得此人是一起从安西而来的节度使参将程千里,今天应该是随同盖嘉运觐见圣人的,见状也忙起身回礼:“程将军怎地来此?”
程千里道:“岑参军,节度使大人在芙蓉园紫云楼陪驾,突然传出话来要你也速去紫云楼候命,因此末将赶来告知。”说完对其他三人也行了个礼算是见过了。
岑参一听,不敢怠慢,着实无可奈何,只得对高适等三人抱拳赔罪道:“主将有命,不得不遵,实在抱歉。弟先行离开,如无紧急要事将尽快返回。”
高适站起来说:“无妨,岑兄只管去,我等三人继续饮酒。”
王昌龄和王之涣也站起来要送岑参。岑参忙留住三人,自己与程千里匆匆离开了。
岑参走后,高适等三人正继续饮着酒,感觉气氛淡了许多。忽然门外一阵热闹,人声鼎沸,王之涣放下酒杯,出门查看究竟,不一会回来对高适、王昌龄道:
“今天上巳节,原来是梨园的官员奉命带了一帮乐府的歌女戏子来楼下唱曲呢,我等不妨开门瞧瞧热闹。”
四人冲门外望去,只见四位妩媚的梨园女子,珠裹玉饰,粉面玉手,酒楼坐到大堂中央,正奏唱着乐曲,却是当时有名的曲子。
王昌龄一时兴起,对高适、王之涣说:“我等三个虽然才疏学浅,但也都有几首小诗略有薄赞,传颂民间。今天不妨赌一下,听这些歌女们唱歌,看看谁的诗入她们的歌词最多?唱到谁的,另外两位要罚酒一杯。”
高、王二人立刻拍手同意,三人于是隐在暗处边饮酒边静静听着。
只听一位歌女首先唱道: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王昌龄号称“七绝圣手”,听完后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指道:“在下的一首。”
高适和王之涣拿起酒杯干脆利落的喝完。
一会儿又一歌女吟唱:
“开箧泪沾臆,见君前日书。夜台何寂寞,犹是子云居。”
高适伸手一指:“在下的一首绝句。”王昌龄与王之涣干了一杯。
紧接着又一歌女出场唱到:
“奉帚平明金殿开,强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王昌龄一笑,伸出两指:“两首绝句。”高适笑着饮完,而王之涣略带尴尬的也喝完杯中酒。
三人中属王之涣年龄最大,虽然作诗不多,但成名最早,见歌女们半天竟然没有唱他的诗作,不禁脸红了起来,梗着脖子对王、高二位说:“这些个妮子,自然都是才疏学浅,孤陋寡闻,真正有水平的诗词,哪是她们唱得了的呢!”
王、高二人不禁哈哈大笑。王昌龄安慰说:“兄莫急莫急,还没唱完,等等看。”
王之涣红着脸说:“下一个妮子再唱的时候,如果不是我的诗,我这辈子都不跟你们比了。”
一会儿,只听又一个歌女手弹琵琶吟唱道: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王之涣脸上绷了半天的表情终于松了下来,这诗正是他的杰作,他得意地看着王昌龄和高适,三人一起放声大笑,都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三位诗人的闹腾惊动了周围的客人,有人认出了他们,高声惊叫,大家都转身看了过来。眼看要乱作一团,三人连忙起身,扔下一把铜钱,匆匆离开曲江楼到岸边看热闹去了。
三人走出曲江楼后,有说有笑地踱步到曲江西岸边的小溪流处,这里的水势与曲江中心开阔平坦的江面不同,一块飞地与无数大小乱石将大江之水阻隔,数条仅有数尺宽的小溪流在乱石与飞地中蜿蜒曲折流淌而过。这里有数十人坐在溪流边的石块上或在水岸边的地上铺块方布坐着饮酒赏景、高谈阔论,有的人旁边还放着笔墨砚瓦。溪流中不时从上游飘下来一只只盘子,盘子上放有一杯酒,盘子随波漂流,停住在哪里,那里离得最近的人就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吟诗作赋,好不热闹。
王之涣对王昌龄、高适说:“这就是长安著名的‘曲江流饮’,才子们坐在溪流边,看着酒盘随波漂流,飘到哪里停了下来,附近的人就得喝酒,然后即兴吟诗一首,吟不出的就得离开位置让别人来。”
王昌龄笑道:“王兄莫非想坐过去?”
王之涣摇摇头说:“我等都是出道多年的人了,不去与那些小辈们一起厮混也罢。”
高适笑着正准备回话,忽听背后传来一个曼妙细柔的声音:
“高参军也在此?”
三人忙回头一看,却见一位身着素衣,容貌端庄美丽的妙龄女子站在他们身前,明眸皓齿、气质脱俗,婷婷玉立宛如仙子一般,只是怀中抱着一棒状长物,外面用绯色绸绢裹住,看起来像一柄长剑,与此女子的身着不甚相搭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