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不可失!必须尽快进去,抢占先机,同时也避开门口这令人不安的兵俑方阵。
他不再犹豫,将倚天剑反手握于身后,侧身敛息,如同一条滑溜的游鱼,悄无声息地从那道狭窄的石门缝隙中滑了进去。
门后的空间,豁然开朗!
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沉凝、带着檀香木和某种特殊香料淡淡余韵的气息扑面而来,虽然同样夹杂着陈腐味,却比外面甬道要“干净”许多。借助身后石门缝隙透入的微弱磷光,只能隐约看出这是一个极其宏伟广阔的方形殿宇。殿宇高不见顶,隐没在深沉的黑暗之中,四角有需要数人合抱的蟠龙石柱支撑,龙身缠绕柱体,龙首昂然向上,形态栩栩如生。穹顶之上,似乎镶嵌着无数颗细小的、类似宝石的物体,在微光下反射出点点黯淡的星芒,如同微缩的夜空。
他不敢有丝毫大意,从怀中贴身内袋里,取出一个约拇指粗细、做工极为精致的铜管——这是林子微以特殊药材和矿物精心特制的“长明火折”,即使是在这等潮湿阴冷的环境中,也能稳定燃烧相当长的时间。他轻轻拔开铜帽,对着端部微微吹气,一团橘黄色的、稳定而温暖的火光“噗”地一声亮起,虽然光照范围有限,却如同在无边的黑暗海洋中点亮了一座灯塔,瞬间驱散了身周数丈方圆的浓重黑暗。
火光跃动,清晰地照亮了这座前殿内的景象。
地面是以巨大的、切割工整的青色石板铺就,每一块石板都打磨得光滑如镜,上面以极其精湛的工艺,阴刻着繁复而流畅的云气纹、仙鹤翱翔图以及各种道家符箓,充满了追求长生、羽化登仙的飘渺意境,与史书中记载的淮南王刘安好道求仙的形象颇为吻合。
然而,与这清静无为、仙气缥缈的意境形成强烈反差,甚至可以说是格格不入的是——在殿宇的中央,赫然呈“品”字形,摆放着三口巨大的、黑沉沉的木制棺椁!
棺木不知是何等神异木材所制,历经数百年岁月侵蚀,竟无丝毫腐朽、开裂的迹象,反而泛着一种暗沉油润的光泽。棺身通体涂着厚厚的暗红色大漆,在火光的映照下,颜色深沉得如同凝固的、干涸的血液,散发着不祥的气息。棺盖之上,同样雕刻着精美的图案,但若定睛细看,便会发现那些图案并非祥瑞仙兽,而是一些姿态扭曲、面目痛苦、仿佛正在无声呐喊和挣扎的人形浮雕,其间还夹杂着大量从未在任何道家典籍或符文体系中出现过的、扭曲诡异的奇异符号,看久了竟让人心生烦恶,头晕目眩。
“三口棺椁……”孙宇眉头紧锁,心中疑窦丛生。按照他所知的汉代诸侯王葬制,尤其是像刘安这等身份的王爷,理应独享主墓室,为何在这前殿之中,就赫然摆放着三口形制规模几乎完全相同的主棺?是殉葬的王妃或极其重要的臣属?还是……刘安效仿古人,用了什么混淆视听的疑冢之计?抑或,这里面盛放的,根本就不是人类?
他缓步靠近,精神高度集中,倚天剑始终保持在一个随时可以出鞘御敌的角度。离得近了,他才敏锐地发现,在三口棺椁的周围,那光滑的青石地板上,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刻画着一个巨大的、极其复杂的图案!这图案似八卦而非八卦,中心并非阴阳鱼,而是一个难以理解的、如同旋涡般的标记。无数条或直或曲、蕴含着某种规律的线条从中心蔓延而出,如同蛛网般交错连接,精准地延伸至三口棺椁的底部,最终,所有的线条又如同百川归海,齐齐汇聚于大殿正前方的一座高大的汉白玉祭坛之下。
祭坛呈标准的方形,共有三层,通体由上等的羊脂白玉垒砌而成,洁白温润,与周围暗色调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仿佛黑暗中的一盏明灯。祭坛周身雕刻着日月星辰、山川社稷的图案,气象庄严。
而祭坛的顶端,并非如寻常祭祀场所那般供奉着神主牌位、先祖塑像或是任何已知的神明形象,而是……悬浮着一枚拳头大小、通体浑圆无暇、散发着柔和而纯净的青色光晕的玉璧!
那玉璧就那样违背常理地、静静地悬浮在离祭坛顶部白玉台面约一尺左右的虚空之中,以一种恒定而优雅的速度,缓缓地自行旋转着。青色的光晕如水波般在玉璧表面流转不息,光芒并不刺眼,却将祭坛顶部一小片区域映照得纤毫毕现,圣洁而神秘。更令人惊奇的是,玉璧内部并非实心,而是仿佛有氤氲的、如同星云般的雾气在缓缓流动、聚散。偶尔,这些雾气会凝聚成一些极其古老、难以辨认的奇异字符或图案,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这是……淮南王毕生追寻的仙家至宝?还是……用来镇压这地宫某种邪祟的……法器?”孙宇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枚悬浮的玉璧散发着一股奇异而浩瀚的力量场,温和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股力量与他体内那道狂躁霸道的张角真气,隐隐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呼应,但同时,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安抚与压制,让他几近失控的真气,竟奇迹般地稍稍平复了一丝。
就在他全神贯注,试图看清玉璧内部那闪烁的古老字符,并感受其中蕴含的奥秘时,突然——
“咯噔……咔!”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在寂静大殿中清晰得如同惊雷的机括转动声,毫无征兆地从他脚下传来!声音的来源,似乎正是他刚刚踏过的那片连接着棺椁与祭坛的诡异图案的某条线路上!
孙宇脸色骤变,想也不想,流华身法瞬间施展到平生极致,整个人化作一道模糊的青影,向旁侧空旷处急闪!速度快得在原地留下了一道残影!
“咻咻咻——咻咻咻——!”
就在他身形刚动的刹那,无数支闪烁着幽蓝色、一看便知淬有剧毒的短小弩箭,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蜂群,从四面墙壁上突然打开的无数个细小暗格中暴射而出!弩箭密集如雨,覆盖了前殿中央绝大部分区域,破空之声凄厉刺耳,显然弩机的力道强劲无匹!
孙宇身形如鬼魅般在狂暴的箭雨中穿梭腾挪,倚天剑已然完全出鞘,舞动成一团泼水不进的光幕,将射向自己的毒弩精准地格挡、挑飞,剑锋与弩箭碰撞,发出一连串密集如雨打芭蕉般的“叮叮当当”脆响,火星在他周身四处迸溅!在闪烁的火星映照下,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力道惊人的弩箭,射在坚硬的青石地板上,竟能深深嵌入数寸之多,尾羽因巨大的冲击力而剧烈震颤不休!
这机关设计得极其歹毒隐蔽,触发条件不明,覆盖范围广,弩箭力道猛,且淬有剧毒。若非他灵觉超常,感知到了那微不可察的机括声,并以超绝的身法和剑术应对,此刻恐怕早已被射成了一只人形刺猬,神仙难救!
这阵夺命的箭雨,足足持续了十息左右的时间,方才渐渐停歇。暗格重新闭合,墙壁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留下满地狼藉的毒弩和石板上密密麻麻的箭孔,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凶险。
孙宇落在地上,持剑而立,微微喘息,额角已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刚才那一番极限的闪避与格挡,看似潇洒,实则极大地消耗了他本就所剩不多的体力和心力,内腑的伤势被牵动,一阵阵隐痛传来。
殿内暂时恢复了死寂,只有他手中火折子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他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走到一处墙壁前,蹲下身,仔细查看着那些射出弩箭后已然闭合、几乎看不出痕迹的细小孔洞。孔洞内壁光滑异常,边缘整齐,制作工艺堪称鬼斧神工,绝非寻常工匠所能企及。而且,这机关的触发方式……他的目光再次凝重地投向地面那个复杂的图案,以及那三口沉默的、仿佛在嘲笑着闯入者的黑红色棺椁。是依靠重量的分布?还是……当他靠近棺椁,观察玉璧时,无意间踏中了图案中某个特定的、代表着“生”或“死”的节点?
“咳……咳咳咳……”
一阵压抑着痛苦、带着破锣嗓音的剧烈咳嗽声,从石门的缝隙处传了进来。
孙宇猛地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门口。只见南郭子元模样极其狼狈地出现在那道缝隙的光影里。他右腿的裤管几乎完全碎裂消失,裸露的小腿上一片血肉模糊,颜色发黑发紫,不断有脓血渗出,显然是被尸覃剧毒侵蚀不轻。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却又透着一股不正常的青黑之气,那是毒气侵入脏腑的迹象。他的呼吸急促而困难,眼神却如同濒死的野兽,充满了疯狂、怨毒,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病态的贪婪。他死死地盯住孙宇,但更多的,是越过孙宇,死死地盯住了祭坛顶端那枚悬浮的、散发着柔和青光的玉璧!
“孙……孙宇……”南郭子元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却又带着灼热的渴望,“把……把那东西……给我!那是……那是大贤良师……梦寐以求的……天道之秘!长生之钥!”
他挣扎着,想要冲进殿内,但目光扫过满地深入石板的幽蓝毒弩,以及孙宇手中那柄寒光闪闪的倚天剑,还有那三口透着邪气的棺椁,终究是理智(或者说对死亡的恐惧)压过了一时的疯狂,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只是堵在门口,如同一条受伤的毒蛇,吐着信子,伺机而动。
孙宇没有再理会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给予。他的目光重新投回那三口沉默的棺椁、地面上诡异的图案,以及那悬浮的、似乎蕴含着无尽奥秘的青色玉璧。地宫仅仅才踏入前殿,便已如此凶险诡谲,步步杀机,深处的主墓室,乃至这刘安真正长眠之所,还隐藏着何等惊世骇俗、可怖至极的隐秘?那关系着天下气运、引得无数势力觊觎的“流华谶”线索,是否就与这枚神奇的玉璧,或者与这三口非同寻常的棺椁有关?
而身后,那个如跗骨之蛆、半人半鬼的南郭子元,依旧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他抬起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拂过倚天剑冰凉如秋水的剑身,那熟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渐渐沉静下来。眼中的疲惫与凝重,一点点被锐利如剑锋般的坚定所取代。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幽冥鬼域,无论这地宫埋葬着怎样的秘密与危险,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化解体内的隐患,为了探寻流华谶的真相,也为了……了结与太平道的恩怨。
他的脚步,再次向前迈出,走向那汇聚了所有线条的汉白玉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