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劭立于桅杆之上,麈尾轻拂,淡然道:“道法自然,不涉权争。张角道友逆天而行,终至败亡,乃天数使然。尔等若冥顽不灵,徒然殉葬,非智者所为。”他话语平和,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左慈亦道:“痴儿,还不醒悟?”他屈指一弹,一道无形气劲破空而出,并非攻向任何人,而是击在河面之上。只听“噗”一声轻响,方圆数丈内的河水仿佛瞬间凝固,波澜不惊;旋即又恢复流动,但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已然震慑全场。这一手举重若轻,展现出的修为境界,远非寻常武者可比。
太平道众高手面面相觑,皆知今日有这两位高人插手,绝难成功。为首者恨恨地瞪了孙宇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毒,咬牙道:“撤!”话音未落,一众黄影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消失在芦苇丛与河水之中,来得快,去得也快。
渡船上惊魂未定的船夫与乘客这才松了口气,纷纷向许劭和左慈投去感激的目光。有几个胆大的甚至跪下来磕头,口称“神仙救命”。
孙宇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对着桅杆上的许劭和岸边的左慈拱手道:“多谢许公,左公出手相助。”语气平静,并无太多意外,仿佛早已料到二人会出现。
赵空也强忍着体内的不适,上前抱拳行礼:“多谢二位前辈。”
许劭飘然落下,来到孙宇面前,苦笑道:“府君恕罪,劭与元放公不告而别,实有不得已之苦衷。”他看了一眼左慈,继续道,“自邺城一别,我二人便一直在商讨如何解决赵都尉体内真气之患。”
左慈此时也已缓步登上渡船,他目光落在赵空身上,仔细打量片刻,眉头微蹙,叹道:“张角道友一身修为,已臻化境,一甲子精纯道元,刚猛霸烈,更兼其临终前心怀执念,使得这真气更具侵蚀性。赵都尉年未弱冠,根基虽稳,经脉却难以承受如此庞然巨力。纵有楚天行那老家伙的剑意压制,林子微那丫头的金针妙术,亦只能治标,难除根本。长此以往,恐有经脉尽毁之厄。”
他的声音平和,但说出的内容却让孙宇神色凝重。连剑圣和药神谷主都束手无策,可见此患之棘手。孙宇沉声道:“左公既与许公专程为此而来,想必已有良策?”
左慈抚须沉吟,目光望向南方,悠悠道:“当世道学,自孝武皇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日渐式微。尤其两百余年前,淮南王刘安聚集天下道学英才,编纂《淮南鸿烈》,收集珍藏无数道家典籍,意图光大黄老之学。惜其谋事不密,事败身死,那些汇聚了先贤智慧的典籍,亦随之殉葬于九江郡寿春城外的八公山淮南王陵之中,从此不见天日。”
他顿了顿,看向孙宇和赵空,眼神变得深邃:“张角道友天纵奇才,于道学衰微之世,竟能另辟蹊径,创出太平道一脉,其修为见识,老夫亦深感佩服。然其道偏于刚猛激进,缺了中和圆融之意。当世道门,如紫虚上人、于吉道友、许子将以及老夫等人,虽各有所长,齐聚一堂,亦未能寻得完美疏导此等异种真气的法门。若说这世间还有何处可能存在解决之道,恐怕唯有那尘封了两百年的淮南王陵,或存有上古导引、化气之秘术,能解赵都尉之危。”
孙宇听完,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本性孤高自信,不喜假手于人,更不愿欠下人情。如今听闻有此线索,哪怕希望渺茫,也决意一试。他看了一眼身旁沉默的赵空,对左慈和许劭道:“既然如此,我便亲自前往九江八公山,一探那淮南王陵!”
他随即又对左慈、许劭拱手道:“只是,若渊体内真气不稳,不宜随我同行冒险。可否劳烦二位,护送若渊前往南阳郡暂避?南阳乃帝乡,局势相对安稳,且有良医,可保无虞。”他称赵空表字“若渊”,显是亲近。
左慈闻言,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歉然:“府君见谅,老夫另有要事在身,需往昆仑一行,恐怕不能陪同赵都尉前往南阳了。”他目光扫过孙宇,似有深意,“府君命格奇特,此行南下,凶险与机遇并存,还望谨慎。”
许劭则立刻接口道:“府君放心,劭愿护送赵都尉前往南阳,必保他周全!”
这时,一直被当作“货物”般安排的赵空终于忍不住开口,他看向孙宇,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大哥,你们三人商量得热闹,似乎忘了问我的意思?”他虽然称呼孙宇为大哥,言语间却并无多少下属的恭顺,反而有种朋友间的随意。
孙宇闻言,转头看向赵空,见他虽面色不佳,但眼神清澈坚定,不由得莞尔一笑。那笑容冲淡了他眉宇间的冷峻,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笃定:“你的意思?自然是听我的。”语气平淡,却蕴含着兄长般的关怀与不容置疑的决定。
赵空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孙宇那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孙宇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而且此举确实是为他安危着想。
许劭见状,打圆场道:“赵都尉不必担忧,南阳郡守与劭有旧,定能保都尉安然无恙。待府君寻得化解之法,你们兄弟自有重逢之日。”
左慈也道:“赵小友体内的真气,三月之内当无大碍。老夫这里有一篇静心口诀,或可助你稍缓痛楚。”说着,他低声念诵了一段玄奥的口诀,赵空连忙凝神记忆。
计议已定,四人便在渡口分别。左慈向着西北方向飘然而去,宽大的葛袍在风中鼓荡,几步之间,身影已然模糊,仿佛融入了天地之间,那份逍遥自在的气度,令人心折。
许劭则与赵空一起,转而向西,往南阳方向而行。许劭不知从何处牵来两匹骏马,将其中一匹的缰绳递给赵空:“赵都尉,请。”
赵空翻身上马,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渡口的孙宇。秋风吹动他灰布短褐的下摆,年轻的脸庞上带着复杂的神色。
孙宇独自一人,立于风津渡口,目送他们离去。秋风卷起他的玄色斗篷,猎猎作响,仿佛一面孤独的旗帜。他望着南方那苍茫未知的天地,眼中没有丝毫犹豫与畏惧,唯有如同手中即将出鞘的利剑般的锋芒。
九江郡,八公山,淮南王陵。无论其中是藏着化解危机的希望,还是更深的凶险,他孙宇都要去闯上一闯。
他紧了紧背上的行囊,那里除了简单的衣物干粮,还有林紫夜悄悄塞进去的几瓶疗伤丹药,以及林子微赠送的调理经脉的秘药。这些温情,在这危机四伏的旅途上,显得格外珍贵。
“驾!”孙宇轻喝一声,催动胯下骏马,沿着南下的官道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