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零九章 后果(1 / 2)清韵公子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

射坚不再理会王东林的叫嚣,转而将目光投向那间破败的屋子。他缓步上前,仔细审视。墙壁的裂缝处,能看到里面填充的稻草已经发黑霉烂。屋顶的破洞投下几束光柱,照亮了屋内飞舞的尘埃。地上除了碎砖烂瓦,便是厚厚的积灰。他迈过门槛,走进屋内。里面空空如也,四壁萧条,唯有墙角堆着一小堆发霉的稻草,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啬夫,”射坚转身,目光如两道冷电,直射向一直缩在一旁、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啬夫,“这罗何租赁王东林房屋的契约,当初可是你经手立据的?”

啬夫浑身一颤,如同被针刺了一般,头垂得更低,支支吾吾道:“回、回大人话……是、是下官经手。只、只是……只是去年黄巾贼来得突然,兵荒马乱,那、那纸契约……不慎遗失了……”他声音越来越小,眼神躲闪,根本不敢与射坚对视。

“哦?遗失了?”射坚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据本官所知,乡啬夫处置民间田宅钱债纠纷,所立契约,纵无正式副本存档于县衙,也应在啬夫处留有底稿笔录,以备查考。莫非,连这底稿也一并遗失了?”他目光炯炯,仿佛能穿透啬夫的胸膛,看清他那颗惶惶不安的心。

啬夫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下意识地偷偷瞥了王东林一眼。这一细微的动作,如何能逃过射坚的眼睛?射坚心中冷笑,看来自己所料不差,这啬夫与王东林之间,必有勾结!这起纠纷,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恐怕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目标就是这看似软弱可欺的罗何一家。

一旁的有秩见势不妙,连忙上前一步,打圆场道:“大人明鉴,非是啬夫不尽责。实在是去年贼势浩大,县衙也曾被乱民冲击,许多文书卷宗都被焚毁或散佚了……不独这一份啊。”他言辞恳切,仿佛确有其事。

“是吗?”射坚冷冷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如寒冰坠地,“可本官前来之前,曾调阅县衙存档。建安元年乃至更早的田宅册籍、税赋记录,大多保存完好。何以独独少了这一份去岁方立的租赁契约?莫非乱兵盗贼,也懂得精准挑拣,专毁这一纸文书不成?”

有秩和啬夫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衫,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射坚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精准地剥开了他们拙劣的谎言。

王东林见二人窘状,心知不妙,但犹自嘴硬,气焰虽不如前,却仍强撑着叫道:“大人!空口无凭!就算没了契约,我屋里的东西总不是假的!这罗何偷盗是实!按律该鞭笞示众,赔我损失!”他试图将水搅浑,抓住“失窃”这一点不放。

射坚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容极淡,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却无丝毫暖意,反而透着一股洞悉一切的冰冷。这笑声让王东林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王东林,”射坚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口口声声说屋中原有织机、米瓮、家具若干。本官且问你,黄巾军攻掠此地时,声势浩大,所过之处,抢掠一空。何以你这村尾孤零零一间破屋,贼兵竟秋毫无犯,独独放过了你那些‘贵重’家当?”

他不等王东林回答,缓步走到屋内一面裂缝最大的墙壁前,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抹过一道明显的、颜色略深于周围墙土的印痕:“你看这痕迹,方正平整,积灰厚重,显然曾长期放置一件如织机般的物件。不过……”他转身,目光如炬,直视王东林瞬间收缩的瞳孔,“这灰尘之厚,颜色之暗,绝非近半年所能积累。依本官看,至少有一年以上,未曾动过此物了。黄巾之乱,距今不过数月,这又如何解释?”

王东林脸色骤变,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射坚又用脚尖轻轻点划着地面:“还有这地面。若真如你所言,曾放置米瓮等重物,为何这松软泥地上,不见任何深陷的压痕?唯有零星杂物堆放过的浅印。”他步步紧逼,每一问都如重锤,敲打在王东林的心上,“还是说,这些物件,根本子虚乌有,不过是你见战乱之后,租赁契约遗失,便心生贪念,借此机会,讹诈这可怜租户一番?”

有秩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冷汗湿透了内衫。他知道,若王东林的阴谋坐实,自己这个知情不报、甚至可能收了贿赂的“有秩”,也难逃干系。他连忙上前,试图挽回:“大人息怒,大人明察!或许……或许是王东林记错了,或是战后混乱,被他人趁乱搬走了也未可知……”这话说得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不信。

“记错了?被他人搬走?”射坚冷哼一声,声音中充满了讥诮,“本官看,他是太精明了!精明到以为战乱之后,法纪松弛,便可欺上瞒下,鱼肉乡里!”

他猛地转向面如死灰的啬夫,声色俱厉:“还有你!身为一方乡啬夫,父母官不及,本应抚恤百姓,维持乡里安宁。你却与这等奸猾之徒沆瀣一气,串通作假,意图坑害良善!说!王东林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枉法徇私!”

射坚的官威此刻展露无遗,那久居上位的气势,岂是区区乡吏所能承受?啬夫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涕泪横流:“大人饶命!大人明鉴啊!下官……下官一时糊涂……是、是王东林这杀才!他找到下官,说……说若能逼罗何认下这偷盗之罪,讨得赔偿,便分予下官三成……下官鬼迷心窍,求大人开恩啊!”他一边哭诉,一边磕头如捣蒜。

有秩见啬夫已然招供,知道大势已去,也慌忙跪倒,连连叩首:“下官失察!下官有罪!下官不该受王东林蒙蔽,更不该……更不该心存侥幸,为他遮掩……求大人恕罪!”

射坚看着脚下这两个磕头求饶的胥吏,再看看一旁面无人色、瘫软在地的王东林,心中没有半分破案后的喜悦,反而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凉与厌恶。这就是乱世中的人心么?为了些许蝇头小利,便可抛弃良知,构陷他人。连这些本该为民请命的基层小吏,也如此蝇营狗苟,与奸商勾结,榨取这些本就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贫苦百姓的骨髓!大难临头时,或可同舟共济;危难过后,便是如此互相倾轧算计!这乱世,究竟将人心扭曲到了何种地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朗声宣判:

“依照汉律,租赁期间,房屋若因战乱、天灾等不可抗力而损毁,非租户过失,屋主不得索赔。罗何一家逃难求生,屋中即便真有遗物损失,亦与租户无关。故,罗何无需赔偿任何损失。”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瘫软如泥的王东林:“至于王东林,虚构事实,诬告良善,扰乱公堂,按律当杖责二十。念在尚未造成严重后果,且战乱之后,民生维艰,从轻发落,罚铜五百斤,或折钱五万,充入官库,以儆效尤!若再敢有欺压乡里之行,定严惩不贷!”

王东林听到“罚钱五万”,如遭雷击,张大了嘴,还想争辩求饶,却被射坚一个凌厉如刀的眼神吓得魂飞魄散,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剩下绝望的呜咽。他苦心设计的骗局,不仅未能得逞,反而赔上了大半积蓄。

射坚又看向啬夫和有秩:“尔等身为官吏,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暂且革去职役,戴罪在家,听候郡府发落!”

处理完这一切,射坚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袭来,并非身体劳累,而是心累。这一日的经历,如同在他原本相对单纯的世界观上,狠狠撕开了一道口子。他看到了贪婪的丑恶(王东林),看到了吏治的腐败(啬夫、有秩),看到了底层百姓在强权面前的卑微与无助(罗何夫妇),也看到了人性在极端环境下的扭曲与挣扎。

然而,当他目光转向那对终于敢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之火、不住磕头道谢的罗何夫妇时,心中又升起一丝暖意。即便在最深重的苦难中,依然有人保持着质朴的良善,坚守着做人的底线。这微弱的光芒,在这昏暗的乱世中,显得尤为珍贵。

他登上马车,准备返回邺城。临行前,他特意对罗何夫妇温言道:“日后若再有人敢无故欺凌你等,可径直往邺城郡府告状。只需言明今日之事,本官……或府中他人,定会为尔等做主。”

罗何夫妇感激涕零,长跪不起:“青天大老爷!多谢青天大老爷!您是我们全家的再生父母啊!”那真挚的感激,让射坚心中稍感慰藉。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