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斯皮尔格堡修道院的十五岁修女,那就只能是阿尔丽了。
“总觉得,”艾莉欧特说,“我和她有种亲切感,具体说不出来,硬要说的话,那就是水,像水一样软的亲切感。”
像水一样软的亲切感。汉克斯想不明白。思来想去,无论怎么想,艾莉欧特和阿尔丽都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交集和共通点。
“我想和她交朋友,”艾莉欧特说,“甚至想把她留在身边。”
“留在身边?”汉克斯开始想象起阿尔丽跟随着艾莉欧特公主一起生活在萨鲁芬的情景。
“嗯,我当时有这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把她带走。但我知道我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只要殿下稍许一句话,想要带走她岂不是易如反掌?”
艾莉欧特点点头,说:“我明白,只需一句话,无论她自身怎么想,无论如何违背她的意志,她都只能跟着我走,除非……”
除非死,是么?汉克斯心里问。
此时艾莉欧特不再看窗外,来到房间中央的木桌子前坐下。
“可是,”她继续说,“当我看着她许终愿时,她脸上的表情是那么地坚定,我想,那是可以穿透一切的坚定,像皇家图书馆的史诗里描述的——可以斩断任何事物的宝剑——那般无坚不摧。所以,到现在我还是这么觉得,要把她的心也带走,大概是比让白银湖干枯还要困难。”
“或者说,她更像是得到了救赎。”艾莉欧特定定看着那冰凉的石地板,黑黢得不见任何细纹。
“救赎?”
“就像已经寻得了所失去的,”艾莉欧特顿了顿,“另外一半身体。“她瞪视地板的眼神里闪着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光芒。“我也不太懂,”她说,“总之那样的她,那样的修女,即将完成终愿的修女,真的很令我触动。”
“所以,”艾莉欧特抬头定定看向汉克斯,“我现在也不能示弱,我是摩尔的公主,我必须比她做得更好,我必须比她那无坚不摧的表情还要无坚不摧。”
这时,沉默强硬霸占了整个石房子的空间。
汉克斯回味着她说的那些话。一连串影子交错地重叠,在汉克斯的脑海里像搅五颜六色的糊一样搅浑,颜色化作一道道螺旋径环绕着圆的中心,最后相互融为一体,以一种极为强悍的速度。艾莉欧特殿下的身体渐渐变得鲜活,在糊里像刚出浴的美少女一样缓缓浮现。
不知过了多久,汉克斯方才回过神来,他说:“殿下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对于殿下这个年龄,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真希望是如此,”艾莉欧特再一次罕见地微微一笑,柔声说,“盖伊家会把我们带去见莱格奥斯,事情还能够挽回。”
“嗯,事情还能够挽回。”汉克斯露出他标准的微笑。可仔细一想,刚才公主似乎说了什么对他来说非常特别的词语。
“我们?”汉克斯问。他刚想继续说什么,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夹杂着大型马车的轱辘凌乱的咚咚声。
汉克斯由窗口看向外头,两架马车赫然出现在院落的空地前。
马停下时的嘶吠还没停息,一辆较大的马车上粗暴地窜出一个发福的男人。
男人穿着鲜艳的丝绸长袍,头戴一顶高顶黑色花边帽,帽上插着一根绿色鸟羽。男人外貌近似老年,胡须漂亮地在双颊处形成弯曲,是特意修整过的乌亮胡须。
男人跳下马车,长袍的裙边恰到好处地离地面有一段距离,但由于过分粗暴的跨步动作,反而擦中地面,沾染了脏污。但男人毫不介意,径直走向汉克斯所处的房子。
随后另一座马车也跳下一年轻男子,急切追上那男人一道往这边来。
汉克斯回头看向艾莉欧特。艾莉欧特不知什么时候把风衣脱去了,端正地坐着,双腿侧斜摆放,双手放松叠放在腿上,身躯笔挺,不苟言笑,俨然一国公主的尊颜。是特别训练过的坐姿。
此刻的殿下看起来就像换了个人。单纯认真、负有责任感、蕴藏着敏感心灵的公主殿下此刻已然隐匿入内心那口井的最底部,换取摩尔帝国的公主艾莉欧特·摩尔来到现实世界。她现在正准备面对一场未卜的交涉。
或许不是交涉,或许是早就可以遇见结局。但不管怎么说,汉克斯心想着,回头看向门口。不管怎么说,公主殿下都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