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伟大吃一惊,他不知道学生何以至此,然而他也很不高兴,你一个堂堂男子汉,膝盖骨怎的如此软?就为个考试不过这么点事情就下跪,骨头也太软了,他不禁有些生气,他叱道:“起来!”
然而那男生并没有起来,他大哭了起来,他哭得更厉害了,江伟看着他,他本就是一个心软的人,他想,这个学生一定是遇到了难事吧,他比我大,他肯定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些道理,可是他还是跪下了,并且哭得如此伤心。
走投无路,过不去的坎,江伟心里想到了这两个词,他不禁为自己刚才的怒叱有些抱歉,他想,总该问个明白,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现在这个学生肯定是遇到了难事,正如他刚才说的:“请老师救我。”
他刚才的小小的愠怒顷刻间烟消云散,他变得温和了,他本就是一个温和善良的人,无论他是老师,面对的是年纪比自己大的求助无门的学生。
他轻声说道:“你起来吧,有话好好说,有什么难事你说出来,老师如果能帮你,肯定会帮你的。”
他弯下腰去,他去扶那个学生起来,他这才发现,这个学生是真正的完全瘫软在地上,没有一丝力气,他勉强的支撑着跪着,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那学生逐渐止住了哭声,江伟站了起来,他去倒了一杯水,他递给那个学生,他说道:“喝点水吧,喝了水慢慢说,老师指定帮你。”
那学生喝了水,他慢慢平复了他的感情,他感激地看着江伟,江伟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温和的看着他。
那学生终于开始了他的叙说,他说道:“老师,我学习其实还算努力的,我的时间,基本上都投入到学习上去了,没有浪费,但是北华大学的考试实在是太难了,而我又比较笨,我在此之前,已经有一门考试不及格了,如果这次考试再不及格,我就要被学校开除了。。。。”
“等等,两门考试不及格就要被开除吗?”江伟很是吃惊,他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制度,他感觉很是意外,他也终于明白这个学生为何如此了。
那学生正处于极度伤心和惶恐之中,他没有心情惊异于老师对于这个政策的不知情,他也不知道这个老师的情况,他只知道,他是学生,对方是老师。
他说道:“是啊,两门考试不及格就要被开除、被淘汰,学校的政策就是这么残酷,我们班已经走了四个人了,但是按照往常的经验和一个班级通常最后淘汰的人数,我们班还得再淘汰两三个人才能罢休,你是老师,你们想不到那四个被淘汰的同学是怎么走的,他们沉默寡言,甚至疯疯癫癫,谁都不知道他们离开学校后怎么样了。当初考上这么好的大学举家高兴,农村的甚至整个村子都能沸腾,但是谁知道有朝一日能被淘汰呢?那些回去的同学,甚至都不敢回家吧?剩下的成绩不好的同学,也整天惶恐不安,生怕哪一天就怕自己也被驱逐回家了,这个学校,偏偏对学生的淘汰率实行上不封顶的政策,如果学生考试都过,一个也不淘汰,如果学生考试都不过,它甚至能让全部学生都回家,它的淘汰率,比单纯的所谓的末位淘汰制高多了,那个好歹还上有封顶,但是学校还说,如果学生学得好,一个也不让走。。。。”
江伟听着这个学生唠唠叨叨的叙说,他也终于明白了,原来,北华大学还有这么严酷的政策,它制定和实行了严进严出的政策,它有着极高的淘汰率,它的优秀的教学质量名副其实,它培养的毕业生成了各家前来招聘企业争先抢夺的对象,在社会就业前景逐渐严酷的环境下,它根本不为学生的就业发愁,它的毕业生都是人才市场上的香饽饽,很多单位都为能抢到一个北华大学的毕业生而自豪,然而它的盛名之下,掩藏着很多被淘汰学生的眼泪和悲哀,那些被驱赶回家的学生,再也没有人关心他们最后怎么样了,他们是不是疯癫,他们是不是走向绝境,他们是不是从此沉默寡言,再也没有人关注了。
那些被淘汰的学生,不但被学校抛弃了,而且恐怕也被社会抛弃了,心理素质不好的,甚至走向了绝境。
那学生还在那唠叨着:“我家里条件不好,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我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她为了我也没有读书,而是早早的出去打工了,他们所有人务农、打工赚的钱都用来供给我读北华大学了,我是他们最大的希望,也是他们在村子里的荣耀,甚至可以说是炫耀,但是北华大学里面厉害的学生实在太多了,考试又是如此之难,我现在要是被学校开除赶出去了,我都不敢回家见我爸妈、见我姐,我没脸见他们。”
那学生惨笑道:“老师,我作为一个男生向你下跪,你是不是觉得我骨头很软,不象个男生?所以你叱责我,但是像我这样的,说是穷途末路也不为过,尊严在我这里算什么,又有何用?那些被淘汰的学生不肯走的,跳楼的也是有的,谁又能理解和体谅他们半点?”
在这罗罗嗦嗦的絮叨中,江伟终于明白和理解了这个学生的心情和处境,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帮这个学生,尽管这个学生的确需要帮助。
他于是说道:“老师不是不想帮你,老师也很理解你和体谅你,但是老师也无能无力,你该去找系里管理考试的教授去,甚至你该找系主任施教授去,你的命运确实掌握在别人手里,但是是掌握在我刚才说的那些人手里,而不是掌握在我手里。”
“不,江老师,”那学生说道,“你说的对,那些老师能决定我的命运,能决定我的生死,但是咱们整个系的学生都知道,那些老师铁面无私,他们根本不会为任何下跪求情和眼泪而心动心软,对于我们这些考试都不过的学生,他们连多看一眼都不会,他们甚至会觉得我们早点离开才对,才能不影响学校的盛名。”
江伟揶揄道:“所以你来求我了?我不会铁面无私、我会弄虚作假,是吗?”
那学生不成想自己的话语冒犯了老师,他结结巴巴的说道:“不是这样的,老师。我只是觉得老师是一个心地善良、富有同情心的人,如果说这所有的老师里面还有一个人是学生能求得动的话,那么我想就是江老师您了。”
江伟也不知道这个学生说的是实情还是他的刻意奉承戴高帽子的话,他于是说道:“你是说江老师很年轻、很幼稚是吧?”
那学生几乎要吓得再次哭出来,他几乎要再次跪在江伟面前,江伟挥挥手让他坐下别动,他于是吓得再也不敢动弹了,他只是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老师。
江伟踌躇了,他在屋里走来走去,他踱着步,他相信学生所说的,但是,他能怎么办呢?篡改学生的试卷和分数吗,那考试的公平性和公正性何在?无动于衷,眼睁睁的看着学生被扫地出门吗?他偏生又是一个善良和极富同情心的人,他忽然觉得他握的不是批改试卷和誊写分数的笔,他握的是一把杀人的刀,而那些待宰的羔羊毫无反抗之力。
该抱怨学生不争气吗?好像也不是,他们已经很努力的学习了。该抱怨学校的淘汰制度吗?那就更不是了,学校有学校的规章制度,并且这些规章制度需要被严格的执行,只有严格的教育才能培养出最为优秀的毕业生。
霎那间,江伟忽然觉得北华大学的盛名透露着莫名的残酷。
他还太年轻了,他本不该现在就碰到这些事情,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这些只不过是学生而已,他们淘汰与否,甚至他们生死与否,与自己何干呢?
但是偏生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他一个心软的人,他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
那学生茫然的坐在椅子上,他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明天,只要那份誊写好了分数的名单和试卷明天送到系里相应的管理部门去,一个星期后,他就该卷起铺盖滚蛋回家了。
他就是那待宰的羔羊,而屠刀似乎已经高高举起,他完全毫无能力躲避。
江伟踱着步,他终于还是心软了,他说道:“把你宿舍电话留下,你先回去吧,明天在宿舍等我通知。”那学生似乎看到了希望,他已经在老师这儿磨蹭了很久,他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他终于慢慢的站起来了,他慢慢的往门口走去。
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江伟喊住了他,他说道:“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来过我这儿,明天我万一给你打电话,也不要告诉任何人是谁打的。”那学生惨然回头说道:“老师,就是我死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我来过的,这一点请老师放心。”
江伟赞许的朝那学生点了点头,那学生磨蹭着,终于还是走了。
学生走了,教研室终于安静下来了,江伟打开那些试卷,他想继续把那些分数誊写到相应的文件上去,然而,当他拿起笔时,他发现,这么个简单的工作,他却怎么也完成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