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宋襄公带着曹、邾、鄫三个小国,在曹国南部举行一个小聚会,后人称之‘曹南之盟’。虽然是几个小国家,也算有声有色,如齐桓公的‘北杏之盟’一样,开局不易。
鄫国国君鄫子,原本是要参见会盟的,结果还没到达,半路听说大会已经散了。古代交通条件有限,再遇上个暴风骤雨,山体滑坡什么的,迟到几天也属正常;不过,这次他去得实在太晚,聚会早已结束。
不能白跑一趟,昔日的盟主齐桓公,那可是诚以待人。
于是,鄫子先到达邾国,通过邾子告诉宋襄公,自己虽然迟到了,还是希望能参加盟会。
这种积极性,值得鼓励褒奖。或许,他也听说过宋襄公的‘仁义’大名,以为宋襄公能像齐桓公那样海纳百川。然而,让他一万个没想到的是,自己一片诚心,却成为别人立威的借口。
宋襄公听到这个消息后,没有一点欣慰,俨然摆出老大的姿态,竟命令邾子擒住鄫子,准备用他的血来祭祀社神。
《左传》中明确记载,把鄫子作为牺牲,也就是如猪羊一般,杀掉了祭祀睢水之神。据说,睢水中有神明,东夷人恐惧,年年以活人祭祀;宋襄公想以此威慑东夷人来降服。
当时,司马子鱼赶忙劝谏:“古时候,小祭祀不杀大牲口,何况要用人做牺牲?祭祀是为了人,百姓才是神的主人(民,神之主也)。杀人祭祀,哪个神敢享用?当初,齐桓公恢复了三个被灭亡的国家,诸侯归附,义士还说他德薄;现在一次会盟,就侵虐两个国君,又用来祭祀邪恶昏乱的鬼神,以此求取霸业,能成功吗?国家不灭亡就算幸运了。”
‘百姓才是神的主人’,这种观点非常超前。春秋时期,有些人已经开始认识到,百姓最重要,最早的是随国的季梁,之后有鲁国的臧文仲、曹刿,宋国的子鱼等。
直到战国时期,亚圣孟子正式提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种观念才得以普及。
鲁国庆父之乱,齐桓公虽然安定鲁国,却有灭鲁之心;邢、卫遭难,齐桓公‘城邢封卫’,却救援不及时。虽然他保存了这三个国家,但是,正义之士对他的做法,依然要嘲讽几句——沽名钓誉。
对于司马子鱼的忠言,宋襄公根本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想当盟主,号令诸侯。最终,还是命令邾子把鄫子当了牺牲品,祭祀睢水之神,以此恐吓东夷,希望他们前来归附。
但是,《公羊传》和《谷梁传》的记载略有不同:没有杀掉鄫子,而是把他的鼻子碰出血来,然后把血抹到社神的牌位上,即惩罚鄫子,又祭祀社神。
至于怎么碰?是撞墙,还是拿大棒砸,不得而知。
鄫国虽是小国,毕竟也是一国之君。可以想象,好心好意来参加会盟,给你捧场,结果就因为迟到,被打的鼻口蹿血,然后用器皿接了去祭祀。有点血性的人,不被杀死,也要被郁闷死。
结果,东夷人根本没搭理宋襄公,却惹恼了参加盟会的曹共公。
说实在的,宋襄公本人不坏,这次事儿办的可不咋地。本来几个小国把他当老大,给足面子,前来会盟,结果一个被抓,一个被牺牲,哪有这样的大哥?这还算‘仁义’吗?耍威风来了。
贪婪,能蒙蔽人的双眼,能腐化人的心灵,更能害了人的性命。国君贪婪则国破,法官贪婪则法乱,家族贪婪则家亡,个人贪婪则命丧。
对于宋襄公擅自主持会盟,抓住滕宣公,牺牲鄫子的举动,曹共公内心很不满意。出道没几年,黄口孺子,有什么资格主持会盟?作为商朝后裔,想造反吗?
春秋时期,在某国举行会盟,某国就应该提供给诸侯‘饩’(xì),一般是生肉或没有宰杀的活物,以尽地主之谊;而且记载盟会地点,不序写主人的名字。这种礼节,或者说潜规矩,源远流长,经久不衰。
这次曹南盟会的过程中,宋襄公做得有些过了。
曹国人认为,宋襄公根本不是霸主,没有资格主持会盟,而且抓滕子,牺牲鄫子,实在不得人心。所以,对于他的到来,曹国并没有展示出东道主热情,不仅没有欢迎仪式,连一顿饭菜也没提供。
若非宋国自己有准备,宋襄公恐怕要饿肚子了。
宋襄公气得,嘴唇上翘,脸色发青,表面不说,内心则恨恨不已。当时军队有限,不好发作,也不敢发作,但是,这个耻辱,他记住了。
秋季,宋襄公做足准备,亲自率军伐曹,包围曹国。
司马子鱼再次劝阻道:“当年周文王因为崇国德行混乱,前去攻打三十天,结果没有攻打下来。于是,文王撤兵回国,重修德政;再去攻打,就驻扎在过去的营垒上,崇国就投降了。现在,君王的德行恐怕还有欠缺,不如先回去检查一下自己的德行,等到没有了欠缺,然后再行动。”
早期的崇国,姒姓,是大禹的父亲鲧的封地,大致位于今天陕西省西安市户县一带。商朝末期的崇君,就是崇侯虎,《封神演义》中的一国之君,残暴不仁,被灭。
此时的宋襄公,已经走火入魔,难以自拔,为了那个虚无的霸主地位,不择一切手段,不顾一切后果。
这次伐曹的结果如何?宋国似乎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人的心,是在不停变化的。在权力面前,一个曾经心地善良的人,一个对国家政权不屑一顾的人,一个乐于助人的人,最后,变得让我们不敢相认了。
宋襄公,已经不是从前的兹父了,他的心,正琢磨着重铸霸业,琢磨着统领诸侯,琢磨着继往开来,振兴商朝。
有野心,不反对,但是,商朝已经成为过去,放弃‘仁义’,抛却‘道德’,随意践踏别人的生命,剥夺别国的权利,是要付出代价的。
天命有定,吉凶由人。他已经被自己的贪婪,蒙蔽了双眼。宋国,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