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松林回答:“据我所知,如果交给专业乐团作,包括创作在内,一首歌曲大约是十二万元,其中歌曲创作费八万左右,录制费四万左右。”
“创作费不存在,但四万元的录制费也不是个小数,目前企业资金困难,放一放再说吧。”
两天后,杜松林通过电脑制作,把曲子录了出来。星期六上午,杜松林和集团工会的同事一起,从荣光集团的员工中请来了四男四女八名业余歌手,在会议室里完成了录音合成。集团工会还打算组织全集团员工学唱《荣光人之歌》,春节联欢晚会时,把它列为集团总部和各公司的必唱曲目。
方奇石也喜欢唱歌,按他本人的说法,上山下乡当知青的时候,为了躲避繁重的农活,还曾经想方设法挤进公社革命委员会组织的***思想文艺宣传队,混个工分。
尤智能把打印得工工整整的《荣光人之歌》递到方奇石手上时,他看了一眼歌名,说:“早了”。
尤智能说:“方总,企业的厂歌同部队的军旅歌曲一样,主要用于鼓舞士气。早在井岗山时期,红军就有自己的军旅歌曲。”
“这个,我知道,不说了。”方奇石说
尤智能想,唱《荣光人之歌》早了,那就把它的旋律作为背景音乐,配上几句介绍荣光的词儿,录制出来作为全集团管理人员的手机彩铃,既可鼓舞士气,又可宣传荣光。
第二天,尤智能把移动电话米西区公司的聂经理约到办公室,谈了他的想法,可聂经理说移动电话没有集团彩铃这项业务,尤智能说:“客户的需求就是你们的业务,你区公司可以向市公司提出,如果市公司定不了,再由市公司向省公司提出,你们的上级只要认识到是一项新的业务,不可能不做。”
果然,一周后聂经理给尤智能说,经逐级上报,省公司同意将荣光集团作为制作和使用集团彩铃的第一个试点单位。
荣光彩铃录制完成后报给方奇石审听时,方奇石听说背景音乐是尤智能创作的《荣光人之歌》,当即表态“算了”。
就这样,《荣光人之歌》及其荣光彩铃都被关了禁闭。
连尤智能都没想到的是,从此,先是省移动电话公司,紧接着是全国的移动电话公司,在国内的主流媒体上铺天盖地地打起了推广集团彩铃的商业广告,仅集团彩铃业务这一块,就使得移动电话财源滚滚。知道这一过程的杜松林,同聂经理开玩笑说:“要是我们尤总当初给你们签份策划合同,真不知你们该付给我们尤总多少策划费呢?”
工会打算组织全集团员工唱《荣光人之歌》的计划落空后,希望尤智能利用工作之余创作一个小品剧本,提前为全集团迎春晚会做准备。
对工会的要求,尤智能答应考虑一下。尤智能没有爽快答应的原因,除了担心员工对小品的表演能力达不到外,更为主要的是,他对文艺创作的酸甜苦辣感受太深。
二十年前,也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尤智能写了个短篇名叫《扭曲的爱》。小说的故事梗概是,一位在边疆任教的杭州藉女教师很想调回鱼米之乡,于是在一次参加拥军慰问活动时,主动结识了解放军某汽车团的一位副连长,并与之相恋,企图结婚后通过丈夫转业而随调内地。一位骆姓副厅长到基层蹲点,对天姿丽色的这位女教师一见钟情,承诺在两年内把她调回故乡。两人勾搭成奸后,女教师同副连长分了手。分手时,女教师感叹:“很快就要拜拜了——美丽的边疆,可爱的鬼地方。”骆副厅长是一位从部队转业到地方的老兵,在一次战斗中,他的一位战友不幸中弹,阵亡前托他把儿子养大。眼下,烈士的遗孤已经长大,当上了干部。骆副厅长为了保持同女教师的关系并且掩人耳目,把女教师介绍给养子作女朋友。一天中午,骆副厅长和女教师正在床上狂欢时,被突然出差归来的养子碰了个正着。事情败露后,女教师再次给副连长写信,希望恢复恋爱关系。副连长对女教师与骆副厅长之间的事,一无所知,面对她的来信不知所措,陷入了茫然之中……
小说在《雪域文学》上发表后不久,反精神污染开始了。一天下午,责任编辑打电话告诉尤智能说:“文化主管部门从近两年发表的作品中,挑选了三个作品作为精神污染的典型,其中有两个是地方作家的,有一个是军队作家的,《扭曲的爱》是其中的一个,待报给党委宣传部批准后,在报纸上有计划地开展对三个作品的批判。”
责任编辑还介绍说:“文化主管部门的一位罗姓副厅长在会上讲,作家借小说中的人物诅咒祖国的边疆是个‘鬼地方’,这和当年利用小说反党一脉相承。罗副厅长还说他怀疑这个作品的作者是不是现役军人。”
军区分管宣传文化的副政委也找尤智能谈了话,要求他相信组织,相信真理,正确对待。几天后,报纸上陆续刊登了几篇对地方作家的两个作品的批判文章,还没轮到对《扭曲的爱》的批判,中央已要求纠正反精神污染扩大化的错误,尤智能和他《扭曲的爱》算是运气好,幸免了批判。
是年春节前夕,文联和作协举办联欢会,尤智能请《扭曲的爱》的责任编辑引领,面见了罗副厅长。特意身着全套军装的尤智能来到罗副厅长跟前,给了罗副厅长一个标准的军礼,并自我介绍说:“副厅长同志,我就是现役军人尤智能。”
节后的一天晚上,罗副厅长驱车来到军区大院找尤智能交心。
罗副厅长说:“如果不交换一下意见,将会影响军政团结和民族团结。”
尤智能说:“罗副厅长言重了,你是领导也许能代表政,我一个普通军人代表不了军,你是汉族,我也是汉族,所以我们两个人之间有不同意见或者说不团结,还谈不上影响军政团结和民族团结。”
罗副厅长说:“我问你,你小说中的那位骆副厅长是谁?”
罗副厅长这一问,把尤智能问明白了许多,尤智能哈哈大笑起来,差点把泪水都笑出来了。
“你笑什么?”
尤智能说:“尊敬的罗副厅长同志,你要不要问问鲁迅先生,阿Q是谁?”
罗副厅长听得似懂非懂,拂袖而去。
时过境迁,二十年过去了,但尤智能每当有创作激情甚至是谈起创作,这件事给他留下的阴影总会袭上心头,总会心有余悸,总会心有预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