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生人莫近的距离。

雨一直下，女孩忽然收回了小腿，蜷起身子，嘴巴埋在膝盖里，小小声说，“也死了，也是在这里跳下去的。”

“你们一家都跟这条河过不去么？”

李沐小声地嘟哝。

“嗯。”

女孩吸吸鼻子，点点头。

暴雨仍在哗啦啦地下，远处岸边的住宅楼渐明渐暗。

很多原本开着的灯都熄掉了，无边的沉静随着雨声慢慢地降落在这座城市里。

慢慢地，那几栋住宅楼上的灯都完全暗了下去，好像停电了那样，虚无的暗黑泛滥开来，湮没了所有。

“你不怕感冒么？下雨还喝那么多酒。”

李沐眯蒙着眼睛，眺望这座被黑暗包围着的城市，没有来由地说出了一句没什么逻辑的鬼话。

“喝酒不会感冒，着凉了才会。”

女孩说。

“哦，原来着凉了才会感冒，喝酒不会感冒啊。”

李沐像个白痴那样说冷笑话。

“没关系，都一样，反正也没人管我了。”

女孩继续说。

“你恨他们么？抛下你一个人，忽然就走了。”

李沐轻声说，顺手里拿起一罐装满雨水的啤酒罐。

他轻轻地摇起了这只易拉罐，清冷的雨水随着他的手掌摇晃，啪啪地搭在铝质的罐壁上，清脆而又无力。

“嗯，我恨他，我恨我爸，”女孩轻轻地说，声音轻得像水，却又带着某种狠戾，仿佛咬碎了银牙那般声裂。

“他就是个超级无敌大混蛋，就是他害死了妈妈。”

“为什么？”

“因为他自私，只想着自己，从来没想过我和妈妈。”

“可是，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就算是至亲也不例外。”

李沐说。

“我不管，我就是要恨他。”

女孩摇摇头。

“如果不是他说的要借钱，家里就不会做生意，如果不是做生意，家里就不会欠钱，如果不是欠钱...”女孩缩了缩脑袋，委屈巴巴地说。

微亮的路灯下，女孩红肿的眼睛，泫然欲泣，眼泪仿佛随着冷雨流下来，“他就不会走投无路，就不会跑来这里跳桥，妈妈也不会被追债的逼疯，也不会杀人，也不会跑到这里，跟着爸爸一起走了。”

“别难过，惨的又不只是你一个人，错的又不是你。”

李沐没有看她，抬头仰望无光的天空，就着冷雨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我也挺倒霉的，刚出生没多久，就差不多死完了一个户口本。”

他叹了口气。

“对不起。”

女孩楞了一下，小小声地说。

“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回头，该面对什么还是得面对什么，该活着也还是得活着，哪怕要做一大堆自己不情愿做的事情，也还是得做。”

他望着那片昏暗的天空，任由雨滴哗啦啦地打在他的脸上，清澈的水流纵横交织，就像一把把刀分割着他的脸。

“开心地活着，难过地活着，不甘地活着，悲伤地活着...”他看向女孩，“对于我们这种一无所有的穷光蛋来说，这就是我们的全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