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剑圆楼之中人声鼎沸,嘈杂声四起,都在讨论着场下的黑衣青年。
第二次正式的问剑,开始。
茶亭之中,宋长秋终于站直了身体,勾了勾额前落下的发丝,笑容满面的说到:
“终于要用真本事了,真让人期待。”
围观的剑侠同样是这种想法,全神贯注认真看向场中。
他们要看的是剑,不是刀。他们不相信陆剑尘的弟子,只有刚才那水平。
演武台上,身着唐家服饰的年轻人在台上站定,二十余岁,已经跻身六境。
他在众人眼光中把修为压到四境,开口道:“唐家唐文历,与赵兄的年龄相仿,本不该上台,但陆剑仙的剑,我唐家不敢轻视,为显示敬重,便由我来与赵兄问剑,周围都是前辈,有没有作假他们看得出来。”
唐文礼是唐鸿郎的次子,只差一步就能跻身雏龙榜,虽然这一步太高太远,大半修士都跨不过去,但也不能否认他的实力和天资。
虽然压到四境,但体魄的强韧和武道见解压不下去,按理来说很不太公平。
但对方用陆剑尘的剑,在场诸位剑侠觉得也没什么问题,陆剑尘就该这样,真让寻常四境的晚辈上去比,才是对陆剑仙的侮辱。
二人站定,也不啰嗦。
赵闲倒持长剑,抬手一礼:“御仙剑宗赵闲。”
唐文礼眉头微蹙,在这种时候也敢开玩笑,他显然不喜欢对方的傲慢与轻视。
“唐家剑池唐文礼!”
话音一落,唐文礼身形猛然跃起。
长剑在面前一划而过,千余把袖针小剑如蜂群般倾泻而出,破风声撕裂长空,铺天盖地的压向赵闲。
花天狂骨!
唐家剑池的第六剑,从第三式余霞成绮中领悟,一改往日藏剑与身的路数,千把小剑都由剑气凝聚而成,以霸道著称与世。
藏的再好也有破解之法,但这一式没有。
这是唐家能名震天下的资本,放眼整个天下的剑学,也站在顶端,与剑客的最高追求‘一剑破万法’,只差了一步。
演武场上壮观的场景,让所有剑侠目露狂热,这才是剑。
即便是雏龙榜上的几位翘楚,也都是表情肃穆。
唐家的人或许不行,却不代表唐家的剑不行。
能以这两剑在剑客入云的南屿洲以剑道立足,岂会是浪得虚名。
赵闲望着天空剑雨,满脸的惊叹。
手中逍遥游轻声颤鸣,沉寂近一甲子,终于棋逢对手。
赵闲的手被逍遥游带着,往空中横着劈出。
在万人瞩目中,森白色剑气冲天而起,连上空的护门大阵,都露出轮毂。
洗剑池中湖水翻腾,藏剑楼内万剑共鸣。
天地灵气受到牵引化为罡风,直铺演武场而来。
罡风呼啸,扫净沿途树木花草亭台楼阁,剑鸣如泣,同奏一曲断肠悲歌。
净风歌!
陆剑尘的第二剑。
浩瀚天威之下,所有人都呆立在当场。
这不是剑,这是道!
万千剑侠毕生所求的境界,所追寻的最终道路。
黯然神伤、难以企及的心情,萦绕在重剑侠心中。
场中的唐文礼,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剑,摧枯拉朽般的扫净所有。
整个天地此时都失去了颜色。
浩瀚罡风扑面而来,唐文礼手持长剑身形笔直。
眼中没有畏惧,而是一种此生无憾的释然。
对于习剑之人来说,不能用出这一剑,能死在这一剑之下,也是死得其所。
至少在死前,看得到了山巅最美丽的风景。
一剑出,天地色变。
唐门两位长老腾空而起,迅速压下了这漫天的罡风。
其余的人都是蹙眉,即便隔了这么多年,再次见到这一剑,其中剑意,依旧是往日那般的让人难以企及。
茶亭之内,赤脚布衣的剑皇城十二郎,终于坐直了身体,那双眼睛中满是平静,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珠帘之后,中年人长长的吐了口气,感叹道:“就是这一剑,差点把阿福都劈死,这么多年,很少再看见这样的风景了。”
阿福,是外面那只驮天王八,此时正惊恐的低着头。
使出这一剑的赵闲,心中惊叹无以言表。
虽然只是做了个样子,这种撼山催城的感觉,还是让人心潮澎湃。
老琴师当年的风采,总算领略了一二。
不过他也有些奇怪,按理来说,以他的境界不可能发挥出这么强的效果。
荆雪巅峰的时候有可能,他肯定不行。
弥漫整个唐家剑池的剑气,不可能是凭白无故来的。
赵闲低头看去,赫然发现,手中原本雪亮的逍遥游,失去了全部光彩,变成了一根黑乎乎的破铁条。
“剑兄!你疯了?”赵闲顿时恼火,持着剑差点破口大骂。
这一剑下去,不知得烧多少神仙钱才能补回来,整个赵家搭进去估计都不够。
杀杜敏之的时候不出力,打个四境这么拼命做甚,这纯粹是在用神仙钱砸人。
逍遥游没有任何回应。
用出这一式的,毕竟不是陆剑尘本人,唐门十杰挡住没有任何问题。
罡风很快被压了下来,场中的唐文礼毫发无损。
不过有人插手,就代表输了,唐文礼抱拳致谢,神态轻松的退了下去。
输在这一剑手上,不亏。
唐家家主唐鸿郎,认真的望着那把长剑,反而没有发火指责赵闲取巧。
以他的境界,自然能看出这一剑,不可能是赵闲用出来的。
其中的剑意与剑气,南屿州只有陆剑尘能具有,独一无二。
这说明,曾经让无数人胆寒的两剑,藏在这把剑中。
而这本剑,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尘埃落定,无数剑侠仍然再回忆方才的拿一剑。
唐鸿郎站起身来,朗声开口道:“甘拜下风,你赢了。”
周边的诸位高人也没有异议,问剑比拼的是剑术与剑道造诣,并非修为越高剑道造诣越高。
八宝仙师一个内修,提把剑过来都能砍翻在场所有人,这只代表他修为通天,不能代表他剑道造诣高。
陆剑尘的剑出手,对比之下不是略胜一筹,而是一枝独秀。
这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唐家大大方方承认,没人说唐家剑不行。
赵闲终于熬过去没给老琴师丢人,心中轻松了几分,虽然有些肉疼,还是面容笑容,抬手抱拳一礼:“承让!”
说完,他转身往演武台下方走去,在人群中寻找荆雪的身影。
周围都是喝彩声,虽然这些和喝茶是给陆剑尘不是给他的,赵闲还是很高兴。
只是刚刚转身,突如其来的呵斥,声若洪钟,震主了在场的所有人:
“等等!”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唐鸿朗走到看台边沿,背负双手,冷冷俯视着赵闲:
“把剑留下!”
赵闲脚步一顿,脸色沉了下来。
此言一出,片刻寂静后,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没想到,唐家能不要脸到这个程度,问剑输了,还敢开口让人把剑留下。
即便是赢了,要求对方把剑留下,也是最狠毒的侮辱。
这对剑客来说,等同于把命留下。
看台上,铁琵琶王碧如脸色不悦,冷声道:“唐家主,这不合规矩。”
尊主唐煣皱着眉,轻声提醒道:“对付个小辈,唐家主不需要这般自损威严。”
归雁楼对付敌手,打的死直接轰杀,打不死追杀到天涯海角便是。堂堂归雁楼不需要用这种手段,来显示自己的无上威严。
羞辱贬低对手便是羞辱自己,若场中青年为了活命,连师尊的剑都能放弃,必然让天下剑侠唾弃。
而唐剑剑池连这样一个人都没比过,能是个什么货色。
赵闲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打量着唐鸿郎。
“凭什么?”赵闲语气平淡,看着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
唐鸿郎面色阴沉,冷声道:“逍遥游是我唐家搜寻百年才得到的宝剑,被陆剑尘借用一甲子,应该还回来了。”
借用?
所有人听到这话,都是一阵茫然,来藏剑楼有请剑的、抢剑的,独独没有借剑的。
剑客一旦得到心仪佩剑,大都是伴随终身,即便境界太高不能再用,也会封剑与匣。
再穷的剑客也不会卖掉自己的剑,除了传道不会轻易交给别人。
那怕是抢的,宝剑只要认主,拿着便名正言顺。
唐家这是要硬抢。
不过宝剑都有灵性,陆剑尘的佩剑,即便抢走也是块废铁,没人有自信能让它重新认主,总不能毁了剑灵重铸,这比锻造一把还困难。
丢了人不说,还吃力不讨好。诸位剑侠满脸茫然,搞不明白唐鸿朗再想些什么。
而演武场中,赵闲腰悬佩剑,身形笔直,抬头道:“唐家主,请问逍遥游是怎么搜寻而来的?”
唐鸿郎闻言眉头一皱。
在场所有人都了然于心,无主之物能者取之,有主之物也是一样。
唐家自己铸的三把仙剑胚子,一把在剑皇城,一把在八宝仙宗,可从未听说过是人家过来买的。
请剑一词足以看出剑客对剑的尊重,名剑不能用钱来衡量。
唐家自己都不卖剑,只为收取天价为剑客铸剑,对此还一直引以为傲。
对于赵闲的问题,唐鸿郎沉声道:“逍遥游本是无主之物,为我所得,被陆剑尘拿走,现在我取回来有何不可?”
最后几个字语气阴沉,带着森然杀意。
时值此刻,已经撕破脸皮,说的都是陆剑尘‘拿’走而不‘抢’走,可见这道阴影有多刻骨铭心。
王碧如等人都是皱眉,唐家的几位长辈则摇头轻叹。
赵闲可不相信一把剑能是无主之物,即便有主,也是陆剑尘成名之剑。
他抬头望向唐鸿郎,认真道:“这把剑,你配不上。”
此言一处,满场哗然。
不少剑侠都在轻声提醒,莫要触了唐家的逆鳞。
说一名剑客配不上一把剑,是在质疑对方的剑道。
但赵闲说的是实话,他觉得配不上便是配不上,侠客晁宗,都比这个唐家家主有资格握这把剑。
唐鸿郎怒急反笑,浑身气势爆发衣袍子鼓起,咬牙说道:“把剑留下!我念你是晚辈,留你一条性命。”
在做的都修为高深,感觉到了唐鸿郎的情绪波动。
元婴巅峰的修士能被恨意外显,心境恐怕已经翻江倒海。
被心魔蒙蔽双眼,对修士来说是大忌。
唐鸿郎说这话,只不过是相看到陆剑尘的弟子服软,无论留下与否,都已经起了必杀之心。
赵闲偏了偏头,解下了背后的长刀,杵在地面之上,轻笑道:
“我若是不了?”
看台轰然炸裂,唐鸿郎飞身而起。
两位唐家长辈连忙起身,按住了唐鸿郎肩头。
众位宗门的高人,有点开口劝阻,有的冷眼旁观,也有的暗藏讥讽。
赵闲岿然不惧,手指轻敲着刀柄。
就在拔剑张弩的时刻,珠帘后的中年人,终于开口道:“鸿郎,晚辈的事情,交给晚辈去处理。”
话语平静,却不容置疑。
唐鸿郎毕竟是唐家的家主,在众人的注视下,终是冷静了几分。
他包含怒火,死死盯着赵闲,抬手指向身旁的青年,大声道:“这是我儿子,二十三岁,与你年龄相仿。今天你若是杀了他,藏剑楼中的剑,任你挑选一把。他若是击败你,将逍遥游留下,等你有资格取回去的那天,我还给你!”
声音如同低吼,带着无尽的愤怒。
不过这句话说的却很有水准,用自己儿子的命来赌,只要求对方留下佩剑,有资格就能取回。
若是其他时候,这都能算对后辈的激励。
可唐鸿郎的儿子,是雏龙榜上的唐文远,南屿州翘楚中第五位。
而取回佩剑的资格,必然是直接从唐家抢走,抢不走就没资格。
能从唐家抢走仙剑胚子的人,两个都是天仙,还有一个是陆剑尘。
众位剑侠交头接耳,有少许议论,但质疑声却不多。
唐文远是雏龙榜第五,但另一方,背后站着的是陆剑尘。
若不看境界,双方算是旗鼓相当的对手,陆剑尘的弟子,本就该站在这样的舞台上。
场下,赵闲皱了皱眉,杵着长刀默然不语。
输赢都可以走,是个好消息。
但陆老的脸面,陆老自己可以不在乎,他不能不在乎。
报了陆剑尘的名字,便不能辱没了他。
不能逃,那就只有打。
竭尽全力若还是保不住,至少无愧于心。
哪怕是输,也要让所有人知道,陆老看中的,是什么样的人。
赵闲举起长刀,指向看台上方:“好!”
话语落,沉寂无声。
圆楼廊道中,荆雪拉着小寒的手,眼中露出发自肺腑的傲意。
这才是武者!
随着一个‘好’字,一道修长的身影落下,站在赵闲十丈之外。
身着唐门华服,腰上横插一把黑色剑鞘的长剑,唐家唐文远,唐家剑池呕心沥血培养出来的天才,只为了再入十君子,接替他爹的位置重新扛起唐家的重担。
两道身影在演武场中站定,一刀一剑。
在这个剑客的盛会之中,这把四尺长刀显得极为突兀。
唐文远抬手抱拳,脸色平静,开口道:“唐家剑池唐文远,赵兄全力出手便是,我生死自负。”
“无情刀郎,赵闲!”
赵闲单手持刀,双眼清澈如水,心中再无杂念。
长刀斜指地面,他开口道:“不要大意,会死的。”
这句提醒,唐文远只是点头微笑,开口道:“原来阁下便是无情刀郎,久仰,我会注意。”
双方战前的自报家门,声音不大,但也落入了不少修士耳中。
“无情刀郎?那个横空出世的魔头?听说他..”
“来者不善,他根本不是来问剑的..”
小声低语在廊道中迷茫,一股诡异的气氛笼罩全场。
演武台上,赵闲气势暴涨,双手覆盖龙鳞纹路,逐渐蔓延至全身。
龙门渡的天门,神魂不灭则肉身不死,天门不闭则灵气不绝,等同于强行提境。
赵闲脸色变为血红,胳膊上的青筋暴起,一刀出,地面应上炸裂。